群小孩子说:“你们还记得这个月末有考核么?再不学,怎么回去和父母讲成绩——”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顿时停下,一阵兵荒马乱的收拾声响过后,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立刻端正身板,殷切地望向梁汉庭。
梁汉庭微微睁大眼,扭头看向王银蛾。却见她笑眯眯地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瞧吧,只要拿捏了这群小屁孩的软肋,一个个乖巧如待拔的萝卜。
这个人可真是焉坏——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梁汉庭忽的抿唇,掩去嘴角一丝笑意。
王银蛾见局势安定下来,便道:“夫子先安心教学,孙尚丙的事确实复杂,等上完课再详细和你解释。”
梁汉庭颔首,重拾讲桌上的书卷,缓缓念道:“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这是何意?”〔注1〕
见此,王银蛾轻手推门离开,转身去找孙尚丙。
在私塾中转悠了大半圈,她总算在一丛修竹后面找到了孙尚丙。
孙尚丙正一个人抱腿坐在大石上哭,身上的书生袍沾满了灰泥和草屑。
前面不远处是一条人工溪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王银蛾担心他想不开,于是悄无声息地靠近,不知是孙尚丙哭的起劲没注意,还是懒得理会她,总之埋在双膝里抹鼻涕。
“喏,给你。”
王银蛾轻手拍了下他,把对方吓得直打哭嗝呆愣愣看着自己,忽然她叹了声气,从口袋里摸出一些牛角糖放到他手上。
想了一会儿,才说:“哭完了,就回去上课。”
孙尚丙浓眉大眼,此刻正垂着鼻涕泡,听她这样说,连忙一吸鼻子倔强道:“我不去!我讨厌这个夫子!”
“为什么?他难道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他挤走了柳夫子。”
“谁说的?”王银蛾瞬间端正神色,严肃道,“柳夫子是要回乡省亲,一走大半年,梁汉庭替她代课几个月而已。”
“啊,是么?”孙尚丙的声音心虚地低了下去。
“那当然,我要是梁汉庭,定被你给气死——”说着,王银蛾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果真将十一二岁的孙尚丙给唬住了。
他着急地问:“银蛾姐姐,你不舒服啊?那我怎样向他请罪?”
“我不知道,但估计他不会和你计较。”
孙尚丙抽噎一声,语气坚决:“可我伤害了夫子,一定要向他道歉。”
王银蛾提议道:“你可以课后找梁夫子道歉。”
“好,”孙尚丙撑起身站直,拍了拍衣裳的灰尘草屑,一扭头,忽然瞧见王银蛾从背后掏出一个本子,右手拿着墨笔正在上面勾勾画画。
未了,抬头对他说:“虽然我很理解你的处境,但是你犯了教规,冲撞夫子、逃课,所以我给你扣了两分。”
“哇!银蛾姐姐,你没看见,我刚才很伤心么?”孙尚丙一脸的不可置信,委屈巴巴道。
谁料,王银蛾微微一笑,伸手轻敲一下对方的脑门:“我这人讲法理,不讲情理。好孩子,乖乖回去上课。”
这边厢的场景被一人纳入眼中,收入耳中,忽然嘴角生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逝了。
“夫子,学生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突然,一个穿着白色书生袍的少年走到书案前,躬身道。
梁汉庭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撤走灵力,将一大一小的谈话摒绝在外。
回神淡笑道:“请讲。”
而另一厢,王银蛾和孙尚丙正往回走,忽然一阵柔和的清风与她们擦肩相过。
她心念一动,回身望了望,心道奇怪。
孙尚丙果然没有骗人,在下课后立刻找到梁汉庭,真诚地向他道歉。
梁汉庭当时想,王银蛾猜测人的心思可真准。
但有一事尚不明朗,于是他道:“我初来乍到,也是第一回当夫子,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还望你们多多提醒。”
孙尚丙道:“夫子客气了。是之前尚丙不懂事,冤枉了夫子。”
“之前教导你们的夫子一定是个高风亮节的人。”
“那是,她真的很好。”
于是在孙尚丙叽叽喳喳的话语中,梁汉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孙尚丙对他任课的反应最大是因为这个。
在早些时候,孙尚丙家里算是私塾中所有学子中最差的那个,家里根本供不起他上学,父母又认为识得几个字就行,便要送他到城里的铁匠铺里当学工。
但孙尚丙又天资聪颖,成绩每次名列前茅,得知父母的决定后突然一病不起。
之前的那位夫子得知此事,念及他确有满腹才华,于是分出自己的月俸供他读书,一供就是三五年。
今年春季,孙尚丙的父亲意外发了财,那位夫子才不再替孙尚丙交学费、学杂费。
孙尚丙家里很感谢这位夫子,就要送一笔钱财给夫子但被拒送回来,不久后,这位夫子就告辞离开了卷烟城。
夫子离开卷烟城这事,孙尚丙之前并不知晓,直到听说新的夫子任课来,他才明白,自己最敬重的夫子不是生病而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