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嫌弃她麻烦吧。
话落,久久无声。
屋内的光线逐渐黯淡,王银蛾半垂的眼神晦涩而幽深。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一阵衣料摩挲声响,梁月庭起身走到窗边,语含歉意,“师门有令,外出历练的弟子不得随意收徒。”
王银蛾倏地抬首,目光追随他而去。
梁月庭顿了顿,又道:“何况——你这一世并无仙缘。”
掩在袖中的五指瞬间抓紧,指甲几乎抓出血痕。
王银蛾朝他的方向轻轻颔首:“我、明白。打扰了。梁夫子好好休息。”
说罢,转身出门离去。
等走出私塾,她才克制着情绪起伏,缓缓呼出沉郁在胸口的浊气。
梁月庭没说错,错的是她以蝼蚁之躯痴心妄想。
可是,她好不甘心,不甘让这一世碌碌无为地在这四面是山的小地方度过一辈子——
忽然,胸前衣襟处的一点硬物触感吸引了她的心神。
她闭上眼,深呼吸一下,再次睁开时,目光已然恢复沉静。
远处灰烟朦胧,映照着夕阳残辉。
长街肃穆,悬起的白灯在夜风中悠悠打转。
王银蛾缓缓走下台阶,面容明艳,眉尖凝霜,再深深地望了夕阳落地之处一眼后,抬脚朝熟悉的家门口走去。
转眼,冬至如约而来。
天幕阴沉,灰蒙蒙的云气积聚在四座山峰的包围圈中。不一会儿,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雪粒 ,雪粒噼里啪啦地落在屋瓦、青砖上,从敞开的窗子里飞入温暖的屋内,消融。
今日,王银蛾没有随王父一起去早市,而是等天亮后,飞快地跑进深巷,沿着熟悉的路线抵达一家小院的大门外。
因为跑得急,双颊此刻红扑扑的,她伸出一手撑着旁边的石墙,一边喘气,嘴里吐出白烟似的空气。
呼吸稍缓,她正要敲响那扇熟悉的木门。
然而手掌未落实,大门已自内打开了,梁月庭从里走了出来,身形挺拔落落如竹。
王银蛾看了看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挎在身上的一只竹篓吸引住,奇道:“梁夫子,可是有事要出门?”
“今日是冬至。”他简短地开口,好像在提醒王银蛾二人之前的约定。
王银蛾哦了声,寻声抬眼,却见梁月庭直盯着自己头顶。
“怎么了?”
“有雪粒子。”
她下意识一摸,触手一片冰冷。
忽然,梁月庭一抬手,一阵温暖柔和的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卷走了发丝衣裳间沾到的雪粒。
未等她出言道谢,梁月庭已收回手,当先道:“走吧。”
说罢,从衣袖里变出一把油纸伞,撑开,举着伞走入雪粒缭乱飞舞的世界。
王银蛾盯了眼伞面,米黄色油纸,什么也没有,只等雪粒落在上面绘成画。
梁月庭右手举伞,等了等,忽而回首朝她轻轻示意一眼。好像在说,快过来。
这又是大风又是下雪,打伞有什么用?
虽在心里吐槽,但她决不会放过这个套亲近的机会,像一只猫儿似地飞快钻入伞下。
梁月庭的嘴角隐约笑了下,很轻,很快被寒风磨损消失了。
王银蛾一钻进伞下,周身立刻被无形的温暖包围,而凛冽如刀的寒风则被阻隔在外。
手掌试探地伸出伞外,又立刻缩回来。
望着冻得泛红的手掌,王银蛾顿时睁圆了眼睛。再看看自个穿了里外三件厚衣裳,而旁边的梁月庭仍旧是一袭单薄的竹青色长袍。
“你不冷?”
话一出口,王银蛾恨不得拍自己一脑门。真是个蠢问题!
梁月庭笑了笑,姿态闲逸。
二人很快冒着寒风走进了王家小院。
在秦母热情的招待下,梁月庭走进柴屋,把竹篓里一些珍贵的草药送给了王家。
“这怎么好意思?……让仙师你破费了——”
秦母推拒不掉,只好谢过收下草药,随后一把拉过刚进屋的王银蛾,低声嘱咐:“好好招待人家。”
王银蛾微张大嘴,也压低了声音:“娘,我平日对他不好吗?我这次来请他来,还想让他包饺子呢。”
秦母怒睁双眼,质问:“你敢让客人干活?”
梁月庭是仙体,虽然有伤在身,但不妨碍他可以听见王家母女俩的低声交谈。
本来他惊讶一瞬后便要关闭神识,但谁想王银蛾开口了,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停下动作。
啊不,他本来就是神仙,哪里会被妖魔鬼怪蛊惑?
一时间,他心中纠结不已。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他一遍又一遍默念书中的要义,耳朵却竖起来偷听王银蛾和秦母斗嘴,嘴角隐约一勾。下一瞬,脑子里突然想起来仙界又不流行《论语》。
真是在人间待久了,繁文缛节都快渗入到他脑子里去了!
王银蛾果然提议,邀他一起和王家人包饺子。
闻言,梁月庭微抿起唇:“我不会,没包过饺子。你得教我——”
“那是自然。”王银蛾一口答应,一双杏眼都笑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