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仙舟-丹鼎司-8:20p.m.】
丹鼎司有一个古旧的规矩,来来往往的人要跨过火盆、烧去一身病气再回到人群中去,寄托仙舟百姓对未来的期盼与祝福。如今火盆里已经不再点燃炭火:虽然形式简化,但心意未曾改变。
罗浮难得的月夜,你站在桥边,感受独属于丹鼎司的宁静、神秘与暗藏其中的痴狂。不远处丹炉高悬,云烟飘渺,巨树盘根错节、撑起蜿蜒的桥梁,金黄树叶随风起舞、轻飘飘落在行人肩膀,波月古海波光粼粼,有一只小船飘荡过来。你喜欢这样祥和的景色,所以背后传来“哐当”一声、打破宁静时,你很不高兴地想:到底是谁在例行公事时不小心踢翻了火盆。
但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你一定不会顺着声响摸过去,踏入这片陌生的境地——不,你甚至不会在离开地衡司后选择来丹鼎司瞎转悠。
“哐当”的声响来自于摔碎的药壶,大块小块的深褐色碎片散落在丹鼎司某位医师的门前,争吵渐渐平息。你站得远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瞥见有人摔门而去。你眼尖地识别出熟悉的身影:长发掩盖半边脸,一身红衣裳,狐尾似是炸了毛,应该是今天与你分别不久的荀弥。
房间里的……是不是那位玉医师呢?你心中暗自思量,准备趁着无人注意离开。丹鼎司靠近鳞渊境,作为仙舟六司之一,地位虽然比起数千年前早已一落千丈、甚至可有可无,但也正因其中复杂的背景与势力牵扯,此地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各有盘算。你只是来看看风景,可不想就大半夜的在这里让人给逮着问东问西——并不是不能解决,但这样煞风景至极,让你今天晚上这一趟变得毫无意义。
属于年轻人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反复作祟、希望你去一探究竟,而你的道德和原则催促你赶紧离开,你略一迟疑,还是转身准备离开。
像那种戏剧里出现的踩到小石子发出细微声响而被发现的事情当然是不会发生的啦。不过你的人生似乎从来不缺少戏剧性:天生患有古怪的失忆症,抚养你长大的老师不告而别,自己远渡星海寻人,认识的朋友有十分棘手的感情纠纷,一进入罗浮就做好卷进事端的准备。
所以一扭头就发现饮月君正在看着你,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吧?
……
根本不可能不在意。
饮月君应该是整个罗浮唯一生了一对青绿龙角的持明,他那双苍青色眼瞳斜睨着你,尖耳单边挂了一只耳坠、金色圆环下飘一缕细长红穗:这大概是他全身最热烈的色彩。那身月白长袍内外都镶了青绿边,双手从宽大袖口露出,腰带束缚下,整个人总显得有些清瘦——不过这大概是错觉。丹枫悄无声息地站在此前你停留过的围栏边,明月映着身后平静无波的古海,波光流转,险些晃花你的眼睛。
他向你走来。
你像是受到了命运的感召一般,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向你靠近。这种心情无比陌生,既无喜悦、也无紧迫,仿佛窥见了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整个胸膛都被感同身受的冷清与孤独填满。
“天色不早,丹鼎司宵禁时刻将过,姑娘为何还在此逗留?”丹枫的声音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冰冷,反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与强势。
你反应过来,对方大约是乘着你方才看到的那只小舟、从鳞渊境过来的。
感同身受的涩然与悲哀转瞬褪去,你带着提前见医生的慌张和被发现的窘迫,紧张地摸摸鼻梁,在丹枫平静的目光中开口解释:“我今日初到仙舟,本是为求医而来,便想来丹鼎司看看……却不想仙舟有宵禁的规矩,这便离开。”
丹枫只说:“今日方到,舟车劳顿,你大可明日再来。”
说完这话,他就不再开口。
你们陷入静默之中。
你不好意思和他对视,偏过头,目光低低的,打算借景周“吉言”、装作倔头犟脑的“小朋友”,心里却想此人说话的语气令人忍不住抵触,不由怀念起景周的友善与妥帖。
本愿自认理亏,赔个不是就轻轻揭过——但算算时间,宵禁尚且未过,你在这里不能算错,再加上丹枫语气冷硬、仿佛斥责一般,也没有放你离开的意思,因此不肯低头。
偏偏他是你以后常常要拜访的医师,你也不好甩脸色一走了之。
然而就在你准备告辞时,你瞥见丹枫的手指正不安地摩挲着宽大的袖口,再抬起头,他的表情还是十分寡淡,只有眉眼间隐隐透露出些许疲惫。
你忽然感到愧疚,觉得自己与他怄气实在不应该。
……可能他也感到无所适从吧?为了把彼此从这种凝滞的氛围中解救出来,给对方递一个台阶下,顺便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最后还是你说话了。
“我无意触碰仙舟规矩。只是听闻来寻饮月君的人往来不绝,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外来人,偏偏这病也算是疑难杂症,便来碰碰运气。”你顿了顿,为自己现在正在编造谎话感到羞耻,“罗浮应该没有第二个长角的持明了吧?”
“随我去诊室。”丹枫走在前面,背影笔直。
他的脚步并不快,你跟上他的步伐,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稀薄、像海水一样的香味。
饮月君比你想象中还要冷清。在商船上时,行商的评价大多是“风光霁月”、“说一不二”、“医术高明”,实在难以让你和眼前这个刚刚忐忑得偷偷捏衣袖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的紧张和疲倦都太过突兀,配上那青莲般的身姿,叫人不敢说一句重话,唯恐他皱一下眉头。
……有关于这个,到底是他的原因,还是你的原因呢?
“尚且未曾询问姑娘芳名。”丹枫头也不回,只有语气平平的询问顺着风飘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