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好像给老师交作业,还是一对一面批。不说周茂春一贯狗嘴吐不出象牙,就算今天她从他这儿得到一句好,又顶得了什么?倒好像她比他矮一截,还要他来评价。
见李含英端着水杯不放,兀然陷入沉思。周茂春也不催她,留下一句“你等等”,往里屋去了。
去干什么?
李含英探了探头,得,他把门关了。
被周茂春这么一打岔,李含英决定不再多想,只管把新做好的绒花拿出来,任他评价——他要是敢说一个字的不好,她就把那两个莴苣提回家,绝不便宜他!
正盘算着,周茂春从屋里出来了,递给她一双袜子。李含英愣了愣:“干嘛?”
周茂春言简意赅:“新的,你换上。”
李含英下意识缩了缩脚趾,她的鞋子还是湿的,袜子也是湿的,黏糊糊的,散发着潮气。
李含英脸红了。
周茂春把袜子放在桌上:“你是给我还斗笠才踩的泥坑,我赔你一双袜子。”
这么好心?还真不像他啊。
见李含英不接,周茂春催促一句:“拿着,还是说你更喜欢踩着湿泥回家?”
为了自己的脚清爽些,李含英接了:“谢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周茂春嘴角往上一提,声音也扬起来:“行,我记住了。”
李含英换下袜子,周茂春马上又递给她塑料袋:“‘谢谢’可以省了,你又欠我一次。”
真会盘算!
李含英抽走塑料袋,把湿袜子装好,大大方方道:“行,两次就两次!”反正债多了不愁!
揣好湿袜子,李含英示意周茂春看桌子上的绒花:“这是我新做的,你觉得怎么样?”
周茂春拿起那朵绒花,那是一朵粉色的花儿,花瓣层层叠叠,卷曲伸展,比真花还要娇嫩三分,花瓣的颜色也做得很有层次感,粉白、浅粉、深粉,还有他叫不出来的其他粉色,一层一层打开,加之绒花特有的那种毛绒感,跟真花没有两样。
确实做得好。
形状好,颜色好,栩栩如生。
周茂春看花期间,李含英坐着没动,好让自己看着气势足些,不像交作业的小学生。
“怎样?”她问。
手里拈着那花,周茂春抬眼看向她。从他的角度看去,那朵花正虚虚对着她的鬓角,给她那张自信张扬的俏脸又添几分明媚。周茂春嗓子发紧,声音微哑:“嗯,好看。”
李含英便扬眉笑了:“算你有眼光!”
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周茂春错不开眼,他低问:“这是什么花?”有心把这段对话延长,他就能多看她几眼。
不料刚刚还笑着的人收了笑,明眸圆睁:“这是牡丹。你不认识还夸好看!”
被她瞪着,周茂春反而忍不住笑:“不是假话,这花确实好看,跟真的似的。你的手很巧。”
这句恭维还算中听,李含英满意地哼了声,站起来,朝他伸出手掌:“花拿来,我走了。”
那朵簪在她鬓角的牡丹落回他的手上,他拈紧,不愿还她:“花给我,抵一个人情。”
李含英不答应。
周茂春便挑眉:“不要小气。”
李含英可不是从前那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了,她才不气恼,倒把周茂春一顿挤兑:“小人之心。说好的就是给你看看,可没说要给你。这支花是别人预定的,定金都付了,哪能给你玩儿?再说你还稀罕这个?你要戴?”
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快还我!”
周茂春只得把那支绒牡丹还给她,见李含英要走,他又问:“你买那么多蚕丝,都要做花来卖?”
他皱起眉毛,眉心的褶皱引起李含英的注意,她语气不善:“怎么?我有手艺,有口才,会自己找门路,不怕挣不到别人的钱!”
周茂春发现她误会了,说:“做生意没什么不好,国家现在大力支持,你把握住了好时机。”
就是会很累吧?
周茂春想这么问,但她听了肯定又要想偏,便顿住,过一会儿才说:“去做吧,你肯定行。”
周茂春的眉眼里写着高山坚壁般的坚定,他把那份坚定也落在了她的肩上。李含英张了张嘴,声音慢半拍:“……难得听你说句人话。”
就还,挺让人意外。
周茂春没错过,淡淡的笑意在她眸中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