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一部分,也或许,是他那种沧桑却儒雅的气质。
当我转过头,果然看见顾子辛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或许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知道,是否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顾子辛的右手握住折扇扇骨,那扇骨咔哒两声,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吐出两个字:“翁翁……”
“顾振堂?”我故作惊讶道,“我见过你们这位新家主,他不长这样啊。”
“不,不会错的。”顾子辛多看了几眼,神情复杂地说道,“翁翁没回本家之前,在外面用的就是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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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振堂在王府吃完了整整两屉笋尖鲜肉包子,是在王淳媛六岁的秋天。
皇帝钦点户部尚书门生无数,亲近的人都懂的他的脾气:有事上门相求,银票是一概不收的,可若是某家酒楼食店新出的菜式,那是倒十分欢迎。不过每次只许带一例,多了就又不让进门了。
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王尚书的尚书府上的管事就是从中都最有名的酒楼里挖来的,休沐期间,王尚书除了在家陪两个女儿,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府里和管事陈叔一起研究菜谱,除外无他。
王淳媛认识顾振堂的前几天,陈叔在小厨房里揉面团,王淳媛溜进去想帮忙,沾了一脸的白面,回去后被侍女画寒笑了很久。
顾振堂来的那天,小厨房飘了一个下午的香气,陈叔带着一溜下人捧着十来个食盒,连蒸屉一道全端进了书房,壮观到路上碰到的杂扫仆人都跟了过来。
小厮们好奇,却又不敢太靠近,“平日里两位小姐和老爷用膳,陈师傅也就蒸半笼吧?今儿来的是哪位,怕不是饿死鬼投胎吧!”
“饿死鬼舌头长,待会儿他要是出来了,二小姐你离得近,帮我们瞧瞧,是不是嘴巴里有条老长的红舌头。”
画寒一巴掌打在说话的那人的头上,笑骂道:“这可是能进书房的客人!你嘴上可积点德吧!还有,你们都听好了啊,一个个舌根子干净点,别带坏了二小姐!”
那些小厮嬉皮笑脸地答应着,一哄散开,王淳媛却趁画寒不注意抽了手,猫着腰过去,想要推开书房的门。
“诶!二小姐!”
画寒喊晚了一刻,未等王淳媛推门,已经由内打开,一道黑影挡在王淳媛的面前。他比王淳媛高出许多,王淳媛不得不退后半步,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那人没料到门口站了个人,急刹停住步子之后,几乎是下意识抬手作揖。
手抬到一半就顿住了,那人上上下下把王淳媛打量了一遍,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张嘴的时候王淳媛特意留意了一下,没有长长的红舌头。
不是饿死鬼。王淳媛想,白高兴一场,得赶快溜了,不然又要被骂。
骂她的不是父亲,而是那些在小厮侍女口中被允许进入书房的“贵客”。王淳媛之前几次在门口遇上他们,都见他们看着自己手中随便捡来的树枝,紧皱眉头。斯文点的半天憋出一句“成何体统!”,剽悍点的转头就走。
最后都是长姐过来把她抱回后屋里,告诉她不必在意那些话,只是下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要让他们看到你最喜欢的东西。
王淳媛习惯了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她信任长姐,又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真实模样藏起来?为什么她只是说了句“想和父亲一样”,就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
王淳媛表面上说不在意,其实心底还是不想听到别人说自己不好的,她往后退了半步,觉得探险的任务已经达成,是时候在对方开口之前撤退了。
撤退的想法是正确的,路却选错了。
王淳媛一脚绊倒在门槛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画寒跑过来想要扶她,她挡开侍女的手,揉着摔红了的膝盖,咧着嘴要站起来。
这下数落她的罪名还要再添上一条“冒冒失失”了……王淳媛暗自想。
出乎意料的是,从上面伸来一只胳膊,停在王淳媛的面前,高度正好她可以搭着借力,自己站起来。
王淳媛又一次仰起头,直到脖子发酸,她终于把今天这位客人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三十来岁的样貌,风尘仆仆的,脸上一层不知道是灰还是晒黑了的皮肤,胡子也没有拾掇干净。
王淳媛觉得相比父亲的客人,这位更像画寒恐吓她时说的二拐道骗小孩的人贩子。
“怎么了?”客人注意到女孩一直盯着他看的目光,点点嘴角,手指一拈,“我脸上有东西?”
声音倒是意外的好听。
“没有,”她瘪了嘴,“陈叔这次做的包子馅我都还没尝过,一顿全给你吃完了。”
客人哈哈大笑,“二小姐就住在这里,什么时候吃不到?”
王淳媛眨眨眼睛。方才她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份,她不喜奢华,日常穿戴和画寒几乎没有区别,为何眼前这人没有把她认作普通的侍女呢?
对方神神叨叨地说:“自然是因为二小姐与众不同。”
他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王淳媛惊了一下,赶紧低头屈膝问好:“父亲。”
客人的衣裳看得出明显的缝补痕迹,袖口沾了好几处洗不掉的墨迹,手里还晃着一把折扇,王父却毫不顾忌,一掌拍在他肩头,笑得轻快,“看来阿媛已经和怀才认识了。”
他把小女儿拉到身边,“阿媛,往后这位顾先生就是你的老师了。”
客人一拱手,爽快地说道:“在下姓顾,名振堂,见过二小姐。”
哪里是教书先生,分明更像个纨绔子弟!她心里自然是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