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渐缓,夕阳从指缝中穿堂而过。
在大坛村最北方的一间石墙青瓦屋舍,也就是大坛村学堂里,韩夫子盘坐在蒲团上,捧着收上来的考题试纸数了数页数,然后置于矮桌上,分成两份,一张一张的细细翻看,看到有错误的地方,就执起毛笔圈个圆圈。
今日学堂的测验,考校的是学童们的基础知识,也就是考校帖经与墨义,这也是童生试的考试方向。
说是考校童生试题,也有些虚,实际上一张试纸十之六七都是些识字写字的题,其余也都是几道下等难度的往年考题。
毕竟学堂也才办了三年左右,学童水平参差不齐,真正拔尖的几个学童,韩夫子是备了另一张试纸进行考校的。
学童中不乏有些亲足送其上学堂的目的是为识得几个字,将来能谋个好差事,就算不是为考科举,韩夫子也是一视同仁,该教的都教。
在看到其中一张字迹潦草的试纸时,他眉梢微皱,底下的学童们噤若寒蝉,生怕是自己出了错。
韩夫子是康平三十五年正月从南方清水郡逃灾来的人家,在大坛村立了户,虽只是个童生,但也是因为洪水灾祸耽误了那年的院试,不然早就成了秀才公,也是因为孝期未过,这几年不能参加扶灵郡的院试。
年纪也才二十五岁,若不是韩夫子是带着妻儿来的,村子里有适龄女儿的妇人早就挥着手绢,踏破了门槛。
村中学堂是里正林大海走了韩家好几趟,好说歹劝才建起来的,束脩也比县里的几个私塾便宜了不少,每年只收大坛村的人五钱银子,是县里最低束脩的十分之一,因此,大坛村就汇集了十二个学生,年纪都在七到十五岁之间。
学堂也收别的村子或是县里的学生,不过束脩是每年二两五钱银子,但也比县里私塾便宜,因此也有五六个外来学童求学。
虚岁十一的张天宇低着头,瞥过眼睛看向坐在他左边的林景逸,见他云淡风轻的看着手中的书本,心中止不住的羡慕。
明明比自己还小个两岁,还晚了一年多入学,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还在心中徘腹,就猝不及防的听到韩夫子在喊他的名字。
“张天宇?”
“张天宇!”
他连忙站起身,行了个拱手礼:“夫…夫子,学生在。”
韩夫子面色冷凝,声音洪亮:“背一遍《孝经》第六章。”
张天宇垮下脸,吞吞吐吐道:“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谨身…”
韩夫子用戒尺敲打了下桌子,厉声道:“这三年你就是这么学的吗?《孝经》没有背熟,纸面也是脏污不堪,字迹歪曲八扭,答题也是胡说一派,将来怎么考县试?”
“罚你回去抄写十遍,且要纸面整洁,字迹清晰,明日下午留下背给我听,明白了吗?”
张天宇皱着脸:“是,学生明白,夫子。”
“但是对学问的态度还是不错的,没有遗漏不答,坐下吧。”韩夫子给了颗不算甜的枣,目光停在一个挺拔如松的小身影上。
“林景逸你来背,连同第十三、十五章,并说几句见解。”
林景逸被韩夫子叫到,放下书本站起身,不假思索一字不落的背完,然后清楚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韩夫子满意的点点头,放下手中试纸,扫视一圈,见大多数学生都低着头,吐出一口气:“今日就到这里。”
“林景逸留下。”
其余学生纷纷装好书袋或书箱,逃离学堂,韩夫子叹了口气,看着站的笔直的林景逸道:“景逸啊,我觉得你现在的水平已经足够通过县试了,你真的不同景轩一起去试试?你已经虚岁九岁,能去考了,不必担心年纪的事。”
韩夫子手中拿着林景逸与他人题目不一致的试纸,字迹稚拙但已稍显端肃风骨,十之七八的略难墨义是答的流畅自如,额外加的没学过的策问题目虽是答的不规范,但也是有着独特见解。
想到上周自己在学堂里询问众学童有无报考今年县试的意愿,只有林景轩站起来,心中有些可惜。
林景逸绷着小脸:“我已经想好了,夫子,我想再学个两年,准备充分了再考。”
韩夫子无奈点头:“左右县试每年一次,你这年岁倒也不急,沉淀心态最为紧要,免得得意后滞。今日这些试纸中,当数你排头名,这是头名奖励,你且拿着。”
说完递过去一个布包,长条形状,不用猜就知道里面装的是毛笔。
林景逸谢过后,收下布包放进书袋,与韩夫子道别,离开学堂。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止不住的兴奋,也不再遮掩情绪,脸上尽是笑意,似乎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蹦跳了两下。
小陈氏坐在老屋门外择菜,远远的见此一幕呲笑一声,小声嘀咕道:“就这样子还被村里人夸赞,我儿可比他稳重多了,一股穷酸味儿,衣裳打了多少补丁还往外穿,真不像个读书人,我儿都要去考县试,这小子还是没动静,莫不是没那胆量,学不到位,整日臭德行装给谁看。”
见林景逸直接略过她,招呼都不打一声,气头上来:“没规矩的东西!”
林景逸只当路过了一团空气,推开自家门,迎上来的不是自己可爱的妹妹,而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犬,呲牙咧嘴的咬住自己的裤腿,喉头处中发出威胁般的声音。
林景逸愣住,左右摇头看了几眼,确定自己没走错家门。
这时林思虞听见声响,从厨房里窜出,嘴里还叼着个金黄酥脆的藕丸子:“哥哥!”
跑过来抱起小犬,轻点它的额头,小犬瞬间安静下来,收起尖牙吐出小舌一副乖巧样,与刚才判若两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