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上,百官云集,文殿宽阔高耸,胡瑛便如一只蚂蚁散在蚁群中。
陛下没来之前,众官员互相低声谈论,如蜂群嗡嗡作响,胡瑛耳力好,能把周边人说的话听个大概。
她周边都是些护国军的武官,大部分姓卫,不把她放在眼里那种。他们说的多是吃喝玩乐的小事,偶有几句提到公事的也是抱怨居多,抱怨休沐太少,事情多,还抱怨下面的人没眼力见。
“不像刘大人那块儿,肥得流油……”
听到这话,胡瑛起了注意力,眼珠飞快一转,发现他们看向上边一个长颈鸟喙,嘴上两撇八字胡的瘦小男人,看官服,是二品左右的大官。
那人说了这句话后便岔开了话题,继续说起京城里好玩的去处。胡瑛垂眸思索了片刻,再次看向那边那个男人。
“这就认识他了?”男人沉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胡瑛转头一看,是章月寒来了,他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站到了她前头。
“不认识。”胡瑛低声说。
“那是户部尚书,叫刘珥。”章月寒也转着身子低声说。
“盛襄呢?”胡瑛嘴唇没怎么动问。
章月寒扬了扬下巴,胡瑛看过去,是一个身着黑色甲胄的男子,年约三十岁。
胡瑛和章月寒长得高,近处看过去是大片乌泱泱的人头和各式发簪,其中盛襄突出些。他长得高,能看见脸。
盛襄生得白面浓眉,五官英俊。此时他双臂抱在胸前,垂着眼睫看人,只一边嘴角带着笑。他周边的几个与他同色甲胄的男子面对他时均微弓着背,笑得谄媚。
胡瑛只看了一眼,百官便开始唱到,齐钦出来了。
百官齐齐整肃形貌,摆出恭敬又不失严肃的态度来,躬身垂首行礼。
齐钦到了龙椅上,出声叫免礼。
胡瑛抬头远远看过去,他的脸色没有昨日那么白了,但眉目间还是透着疲态。她紧抿着唇,微皱了下眉。
齐钦让百官坐下,开始议事。
胡瑛参加过两次大朝会,这是第三次了。之前只觉朝堂上分派明显,朝臣之间争吵拉锯挺有意思,一次大朝会下来像看了一出大戏,虽然有趣但与自身无关。可是自从知道了齐钦的处境,清楚了哪些是与他作对的,哪些是他的忠臣后,她便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胡瑛此时再见朝臣打口水仗,只觉这些人的每一句话都暗藏锋芒。
一轮例行的互相嘲讽指责过后,恭王朋党拉开一出大戏的帷幕,众官员粉墨登场。
“陛下,西郊大营的围墙年久失修,如今什么猫狗都能钻进来,扰乱士卒训练,末将请求户部拨款修缮。”城防军某将领说。
“这等小事,爱卿与刘尚书商讨便是了。”齐钦淡道。
“陛下,端午佳节将近,驻守边关的将领久未回乡,臣恳请朝廷拨款抚恤,于节日为定西军士卒没人发三两肉粽,请陛下恩准。”兵部某侍郎说。
到这里,胡瑛也明白了他们的目的。
恭王朋党何处搜刮不到钱,即便要用公家的钱,与户部打一声招呼便取之不尽,此时拿出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说,为的是在百官面前打齐钦的脸,甚至是对齐钦公然挑衅。
“嗯,此事可行,爱卿拟好章程和预算,与刘尚书……”齐钦话未说完,被吏部尚书宋明打断了。
“陛下,今春新上任的官员还未备齐官服官帽等用物,臣向陛下奏请过,陛下也早已批阅准奏,但刘尚书半月视而不见,臣请陛下做主,让刘尚书拨款!”
听闻此话,齐钦脸色不变,仍旧带着淡笑,对刘尚书说:“爱卿何以还不拨款呢?”
“陛下明鉴。”刘珥开口,声音尖哑难听,“臣看到宋大人的预算申请时,便告知过他,他的预算不对,让他改了再来,宋大人一直没拿来,臣也无可奈何。”
“你何时同我说过?”吏部尚书宋明怒红了脸,“我那预算书交给你多日,丝毫音信也无,我每日问你一遍,你的侍郎大人便拦着我,说你很忙,让我再等几日,哼,我看你的官威大得很!”
宋明是齐钦好不容易扳倒了恭王的人,新近安上的吏部尚书,他性子直,聪明强干,早看不惯户部那群蠹虫,平日里接触少还能忍着和平相处,可这次这件事点燃了他的怒火,让他几乎与刘珥势不两立。
刘珥却丝毫没把宋明放在眼里。宋明已经激动得指着他骂了,他却眯着笑道:“我确实忙,户部那么多事,我记岔了也有可能,宋大人就算咄咄逼人,我也要按着顺序来办。”
“陛下,臣的预算折子半月前便递到了户部,比臣后来的兵部折子都得了拨款,而吏部的还压在刘尚书的案头,实在是刘珥他有心与吏部过不去,求陛下做主!”宋明转而对齐钦喊道。
所有人都知道齐钦做不了这主,除了宋明,他上任不久,没与户部的人打过交道,不知道皇帝党想用钱,是从恭王朋党的牙缝里找食,全看他们乐意与否。
宋明要过了今日才明白,而胡瑛现在就看出来了。
齐钦这个皇帝做到如此地步,着实憋屈,可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仿佛他的脸一点也不疼,甚至并不在意这一切,只要朝局一片和谐便是他的福气了。
齐钦点点头,对刘珥道:“既然是刘爱卿事多忙忘了,下了大朝会便先把此事处理了吧。”
齐钦身为皇帝,已经如此宽待于刘珥,刘珥竟然顿了片刻道:“如今兵部和城防军又要拨款,臣恐怕拿不出这笔钱来了,不如宋大人再等等吧。”
这八字胡老儿太可恶!听到此话,胡瑛胸口起伏得快了些,若是没有百官在场,她定举着拳头捶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