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殿中仿佛空气都停滞了,满室的药味似乎将那些名贵的瓷器珍宝都罩上了一层灰布。
红彤艳丽的帐幔内坐着一位女子,素衣披纱,一身朴素装扮与这玲珑华美的宫殿格格不入。
她就那样坐着久久不动,仿佛无知无觉,一旁的宫女银钩等候一会儿才上前轻声唤道:“娘娘,御膳房今日做了您往日最爱吃的樱桃肉和清荷粥,可要尝一口?”
魏禧这才如梦初醒,微微转头,“不用了。”
而后作势要起身下床,银钩赶紧上前撩开帐幔,扶着娘娘起身。
只是一眼,银钩便不忍再看,从前的绮丽金枝,如今病得脸色灰败,她身后的红色帐幔映照着她惨淡面容犹如盛花比之黄土。
银钩扶着魏禧的手微微颤抖,什么叫瘦骨嶙峋,只需握一握魏禧的手,突出的腕骨和干柴的皮肤,明明曾是大越的公主,如今也是腾迟的魏妃,却好像将她两辈子的苦都吃尽了。
银钩小心翼翼地将魏禧扶坐妆台前,从年少侍奉再一路跟随魏禧北上和亲,她知晓她的主子已没了好好活着的心气,如今不过是为了大越为了旧亲,堪堪吊着一口气。
妆台前的铜镜早就被撤下了,魏禧其实自己是不甚在意的,只是从前偶尔会在镜前发愣,彼时的她虽被病痛折磨但也坦然接受了自己模样的变化,但每每这个时候,银钩都会默默抹泪,就那样几回过后,欢喜殿中就没了镜子。
魏禧没问镜子的事,她知道是银钩心疼她。
她也知道自己的生命之河即将流到尽头,而她却只能困在这离她故国千里之地等待腐朽的结局。
长叹一口气后魏禧咽了咽口水,最近她似乎连说话都有些困难,“有那边的消息吗?”
银钩知晓她问的是大越,皇子夺嫡内忧外患,也就腾迟因着内有叛乱,接受了大越的和亲绥靖,与之维持着并不牢靠的表面友谊。
“自从上次传信被王上发现,欢喜殿就被看得牢了,我们的人没办法......”银钩说得笼统,但魏禧听得明白,滕迟王在她嫁过来的第一年就毫不留情地废掉了她的武功,他们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情分,早就撕破了的脸皮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于是魏禧只能长叹一声,“小六说定会来接我回家,只是不知我这身子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她的六皇弟魏祎,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是是除了胞弟魏祈以外与她最亲近的人,可以说,在魏祈去世之后,那些个弟弟妹妹,只有魏祎不论她得宠还是失势都对待她一如既往得好,甚至在当初她被父皇选中和亲之时,一向乖巧的魏祎为保她留下与父皇针锋相对,甚至走上了争权夺嫡之路。
“定是能的。”银钩笃定地回答。
魏禧又一步一步走到窗边,让银钩将窗子打开,银钩没有说小心风寒之类的话,因着这窗是向南,娘娘出不了殿,想家时只有望着南窗之外的天景云舒以慰相思。
银钩默默拿了件更能挡风的大氅披在魏禧身上,一时间殿内无声,两人都没有说多余的话,静静地望着窗外。
然而此刻的宁静并没有维持多久,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殿,是与银钩一道陪着魏禧从大越北上滕迟的玉唾。
“娘娘,娘娘!”惊惶的声音听得人心慌。
“愈发没有规矩,何事如此慌张,莫要惊了娘娘玉体!”银钩扶着魏禧离开窗边重新坐下,训斥道。
玉唾跪在魏禧脚边,头垂抵地面不住颤抖,沉默片刻后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皇后娘娘...薨了——”
“皇后娘娘?混说什么,皇后娘娘前两日还来欢喜殿......”银钩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而后紧抿双唇没了言语。
魏禧的心脏随着她们的沉默往下沉,堵得有些发慌,她抑制住想要颤抖的手,唯有眼睛死死盯着玉唾的头顶,似是不甘心般问道:“哪位皇后娘娘?”
玉唾声音已经有了哭腔,呜咽几声后再也忍不住嚎啕:“是大越皇后娘娘——”
报丧的话语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得魏禧倒吸冷气却无法惊呼出声,痛得她心如刀绞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好像再怎么也喘不上气来,呕出一口鲜血,昏死之时还在喃喃,“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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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禧隐隐约约地好像听见了马蹄声,后宫中怎会有马蹄声?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宫里出了事,强迫着自己睁开眼睛,瞬间入目的强光刺得她眼睛发酸,但这些都不重要,她不停眨眼想要快速适应这光亮,视线回归后,她看见了魏祎——她那曾许诺会来滕迟接她回家的六皇弟。
魏禧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住了魏祎的手,“你怎么在这?”
莫不是两国之间出什么事了?
她看见魏祎皱起眉头,又听见他说:“阿姐别动,太医马上过来。”
她想要撑着身子起来,脑袋迷迷糊糊,“不用管我,我这身子太医来了也是徒劳,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离开。”
哪有别国皇子在后妃宫殿中待着的道理。
说着便要站起来,但左臂传来的阵痛让魏禧使不上力,一松手就又要往后倒去,魏祎大臂一伸接住了她。
这一倒让魏禧开始觉得头痛了起来,倒吸一口凉气,周围嘈杂的声音越发清晰,吵得她脑袋生疼。
“欢欢——”
欢欢?这个称呼实在是久违了,久远到魏禧没意识到是在呼唤她。
她转过头,看见一张少年稚嫩的脸,脸颊有剧烈运动后的红晕,表情有些故作凶狠,但圆圆的双眸里满是担忧。
魏禧正想开口问眼前之人是谁,却突然反应过来此人长得肖似她那早逝的胞弟魏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