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自己……
藏于云林之间,乃是一颗碧桃树上香喷喷的桃子,每日抬头见鸟雀欢唱,企图啄食碧桃,隐躲茂叶堆里,战战兢兢苟且偷生,低头见樵夫上山伐木担柴,下山归家,山腰间木房疏立,渺渺炊烟。
一日长风吹林雨堕瓦,风吹折我,掉滚落春泥里。
臭猴儿瞧见,捡起吞食,我化作核子,落于腹中,久久不见天日,快融化之时,柳暗花明又一村,臭猴儿遭歹人剥腹,五指搅动,掏寻出我。
我眨眨眼,面前这位红衣少年郎,相貌宛如画中仙,眼神却如罗剎鬼,骸得我于少年掌心颤颤抖抖。
「莫怕,老夫初见你,深觉投缘。」
少年笑瞇瞇道,举起桃核藏于袖中,招来彩云,登上飞腾,乘风破浪,转瞬回归因缘府。
寻一处庭院,将我抛种,落地生根,悉心培育,护我周全,不任由风吹雨残,暮去朝来,化作参天大树。
化形后,又授我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智谋兵法,仙家道术,三十六般变化。
千年间,我看尽此处天界光景,这里是月老的府邸,内有金童玉女甚多,每日来来往往,迎宾接客,采朝日之露,摘日月之光,收风云之泪,聘织女唧唧复唧唧,牵线编绳,再由月下老人呵一口仙气,幻变成根根红艳锃亮的绳子。
明知天界律例森严,不能轻易动情,仍有许许多多仙娥暗中春心浮动,飞蛾扑火,意图喜结良缘,或明或暗,纷纷送礼巴结讨好,门栏都踩烂了。
月老真乃笑脸佛,来者不拒,慷概大方送上红线,却背地里吩咐我使用傀儡术,化作人形,参与红尘天界魔族等等的痴男怨女中,从中作梗,不折手段,想方设法,焚情毁缘。
我身份面容多变,并无特定,时而鬼话连篇的算命师,以迷信恐吓无知的凡夫俗子;时而祸国殃民的妖姬,倾国倾城;时而陌上公子世无双,绝世而立;时而鬼鬼祟祟,设下陷阱,引诱仙娥神兵犯禁的毒蛇……
活得太久太久,活得我都忘记了原身是何物……
是非黑白,是何物?
我只知自身债务,便是知恩图报。
月老乃是我的义父,于我知遇之恩,带我来天界,使我获得源源不断仙气,含辛茹苦,春除虫,夏施肥,秋修叶,冬除雪,育我成精,具再生之德,况身上下禁术,我无法抗拒违抗他严命,只得唯命是从,任由摆布。
天界主宰——天帝偶尔回临府,探望月老,对弈品茶,把酒赏花,吟风弄月,清谈论道。
月老眼里也罕有露出真情实意的愉悦,与平日的笑面虎姿态宛如二人。
我奇了,义父何曾将其他神仙看在眼里,放心上?还亲自沏茶斟酒,就连心爱的白玉棋子盘皆肯割爱相赠!
按我一段时日的细细观察,他们虽是下属关系,但从交谈的只字词组中,可知微时他们乃是同窗好友,拥有一段别人无法插入的回忆时光,甚至彼此有共同的敌人,言及如今的战神,天帝的养子,乃是他们的仇人之子。
目前按照机缘仙子所推算,三千年后,战胜会成为一方上神,无人能敌,为了防范未然,须先下手为强。
我深知月老乃是故意让我听见的,但我心甘情愿当他的刀剑,跪于庭中,自动请缨,前去杀敌。
月老此时乃是慈祥老人姿态,白发苍苍,抚须笑道:「战神英勇双全,只可智取,不可武夺。」
我愣怔,猜疑道:「若非要使用黑线和绿线?」
此些线也是姻缘之线,只不过与红线的效果截然不同,黑线乃是怨妇临死前的青丝再加千年煞气所编织而成,男女凡被系于足,便成为生生世世,永无休歇的怨偶。
而绿线,则是使用我的汁液染成的红线,不曾使用,效果暂时不明。
月老乘清风浅笑,举头望月,触手可及,手一挥,宽袖旋回,星辰漫布的夜空顷刻遮云蔽月,原挂在天边的朗月飞扑入怀,人间四野顿时笼罩漆黑。
庭院的奇花异草因月辉近距离滋润,骤然绽放,花香扑鼻,繁花似锦,目不暇给。
连我也受不了悸动,头上也开出了点点粉桃花。
月老摸了摸怀里的月亮,月儿如小狗,钻蹭不断,「天界的神仙法力无边,无所不能,刀枪不入,即使身死,但灵魂不灭,便可轮回转世,下凡历届,千万年后,重登仙班。唯有一点,不可复来,便是情之一字。」
我一点即明,磕头道:「女儿愿作美人计的棋子,任凭义父差遣。」
月老扔开月亮,月亮立马调皮地飞溜回高空,皎洁无暇,人间万里山河再次沐浴朦胧月色之中,长寂静。
而我头顶上的粉桃花也顷刻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老夫曾多次派出仙子美人,妖魔鬼怪,何等兰花仙,蜘蛛精,白蛇妖等,皆无功而返。战神警惕之心甚严,也不懂怜香惜玉之意,还未近身,便将这些女仙女妖女精,通通一脚踹到天边去。」
「……」我表面上仔细凝听,心里却暗暗吐槽,原来是暴力男啊。
月老走进,用两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巨细无遗地打量我,思量了好几番,才低声道:「姿色尚可,还欠一事。」
我保持单跪于地,躬身抱拳道:「女儿愚笨,敬请义父明示。」
月老负手而立,「你可愿废除自身千年武功与记忆,化会一颗种子,近于他身?」
我一顿,心骇,废除自身力量?即是要我重新修炼?听闻那种滋味好比五雷轰顶,切肤之痛,刀山剑海之刑啊。
月老瞇眼,意味深长道:「你可不愿?」
我心肝抖了抖,垂首无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