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是被太阳笼罩着的暖融融的温度。
这是哪里？
丛梨低头看去，却看到自己手里正握着一只竹蜻蜓，五个手指短短，小面团似的手背白胖绵软，上面还并排着几个肉涡涡。
“……”她自化形那日起就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从来没有这样孩童的时候，而且，她明明记得自己是被那个男鬼推进了姻缘宝鉴，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凡间的街道上。
莫非，这里是镜中幻境？
不等她细想，一群小孩簇拥过来手牵手围着她开始又唱又跳。
丛梨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等听清楚了他们唱的内容，顿时脸黑了。
“小傻子，小傻子，傻里傻气没脑子，不认爹妈不认字，长大变作老姑子。”
“……”是谁说凡人小孩可爱的？她现在已经捏紧了拳头。
眼前画面忽然一转，身前已是三尺香案，一卷长轴，长轴上是个男子的背影，衣袂飘然，恍若飞仙。
丛梨站在画像前，半抬着手似乎想要触摸画卷中的人。
窗边妆台上黄铜镜映衬着她的身形，不知是黄铜镜斑驳还是她眼神老朽，只依稀看到个白发苍苍，容颜枯槁的老人，却仍作姑娘打扮。
丛梨：“……”
居然真的被那群小孩说中了，真当了一辈子的老姑娘。
这些绝不是她身上发生过的事！
看来她是被这姻缘幻境中的幻象魇住了神识，才会在凡人的爱而不得里来回穿梭。
——
眼前一暗一明，丛梨躺在一方帐帘里。
浓重的药味弥漫，她将瘦骨伶仃的手腕探出帐外，隔着一方丝帕，两根温热的指轻搭上她的手腕，不一会儿，帘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可治。”
隔着层层帐帘，这声音却莫名叫人心神安定，丛梨撑起身想要道谢，却不知牵动了哪处病灶，直咳得心肺俱裂，等缓过来，只能听到轻缓离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接下来的日子如走马观花，丛梨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好了，能走能动，甚至能去园子里荡秋千。
只是她每次见大夫时都隔着屏风或是帘子，始终也不得见那声音的主人一面。
一日，她从花园里放完纸鸢回来，才进了屋子，便听“父母”说她的弱症已经好全，大夫决定离开。
她抛下手中纸鸢拎着裙摆追了出去，却只看到一幅淡色衣摆消失在大门处。
幻境中的“自己”黯然伤神，神识呆在这具身体里的丛梨也不由皱眉。
这也是她从来不想修炼成凡人的原因之一，束缚太多，生命太短，只余无尽遗憾。
但这姻缘宝鉴什么毛病，它不是照过世间姻缘吗？怎么全是爱而不得的苦情剧本。
丛梨在腹诽中再次睁开眼睛。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不满被姻缘宝鉴感知到了，总之这一回的幻境竟还算圆满。
她生在经商人家，家资丰厚，作为唯一的女儿无病无灾的长大，还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据说人品贵重，相貌堂堂，和她十分门当户对。
乞巧前夕，听说城外有棵姻缘树许愿很灵。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她只好带着几个丫鬟仆从前去烧香祈愿，谁知回城时竟遇大雨，马车深陷泥淖。
她带的人手不多，瓢泼大雨中拼尽全力也无法将马车拉出泥地。
眼见天就要黑了，就在她以为一行人要露宿荒野时，一外地商队恰巧路过，助她出了险境。
那之后，听说城中多了一位来自瑶歌城的富商，家资万千，富可敌国。
再后来，她及笄成年，未婚夫家遣媒上门，提议将两人婚事提上日程。
她没什么意见，父母便也就应下了。
原本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忽而在婚礼前夕，父母气冲冲的替她退了婚事。
从丫鬟仆从的口中，她知道了退亲是因为那位未婚夫和他表妹竟然早就暗通款曲，甚至连孩子都快生下来了。
不过她倒也不是很伤心，只安安静静的跟着手底下的管事们学习经商事务，算盘珠子拨得飞快，连父亲也夸她有天赋，能继承他们家的家业。
在这期间还有桩趣闻，听说那位瑶歌城的富商不知怎么想的，竟花了天大的价钱将她那位前未婚夫的表妹给买走做小妾了，而且还挤兑垮了前未婚夫家的生意。
丛梨的神识一直存在于幻境主人的身体中，得知这个消息，简直和原身一样惊讶。
她第一次和这幻境的主人共情，一边觉得富商的脑子有问题，一边暗戳戳的想知道那位表妹到底生得如何天香国色。
幻境中的时间跳跃得极快，零零碎碎的一些片段，很快就过完了一生。
总之这一世的最后，她虽然一世未嫁，却将家业打理得极好，闲时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看遍大荒风光。
直到人生走到尽头，隔房的小辈们替她整理遗容遗表，发现老祖宗怀中掉出一幅小像。
画的是一只探出车帘的男子的手，纸页泛黄，显见得年代久远，作画者画工不佳，连窗棂的线条也画的歪歪扭扭，唯独那只手，像是细细打磨之下才敢下笔，指节分明，指腹匀长，探在风雨中，仿佛拨开了雨幕天光。
看到这里，丛梨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自己把自己给憋死。
她原以为这个幻境的主人总是畅快一生的，没想到还是爱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