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商议了许久善后事宜,待议定琐事后,窗外已现晓光。诸位大人皆疲惫不堪,往备好的厢房去暂作歇息。
子丞相揉额走出门,想着回府一趟,身后的闻人惠大人恰此时追上来,她忙道:“大人有何事?”
闻人惠已经年迈,经这一通宵脸色极差,眼也耷拉着,话音却很沉稳,低声问:“听说,乌鸦又放出来了?”
子丞相一顿,点了点头。
“唉……”闻人慧似乎更疲惫了些,长长地叹了口气,由人搀扶着往前走,“这次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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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王府,映辉殿中。
子徽仪坐在榻旁,一只手握着风临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时不时给她擦额前的汗。
已是第二日了,风临还昏着,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似乎在做噩梦,不时便冒出一句话,什么“畜生……”“杀了你们……”“畜生……”
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时而愤怒,时而憎恶,但她的面色始终痛苦,眉头皱得狠,子徽仪的指尖怎么也抚不开。
他握着她的手,一边给她拭汗,一边轻轻地说:“殿下别怕……殿下别怕……”
那声音很温柔,像哄小孩似的语调,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疼。
似乎是他念的多了,风临昏昏沉沉间也有了回应,她的眼睛艰难地撑开一条缝,眼睛对着子徽仪,目光却看的别人,“我……不会怕……我是……北境的将……”
子徽仪激动地攥紧她的手,刚喊了个“殿”字,风临又昏过去了,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清醒只是为了说出这句话。
子徽仪不明白,寒江不明白,角落里的宁歆、白青季、柳青却明白。
白青季握紧了拳,把头低得更深。
寒江在一旁小心地吹着药,觉得差不多了,拿银勺尝了一小口,再换勺喂给风临。
子徽仪起身让位,清美的面容笼罩着愁雾。他守了一夜,打不起精神,也安慰不了自己,只能这样消沉地站在一旁。
苦涩的药汁顺着瓷勺入口,并没有洒太多,寒江以为喂药会很费劲,没想到风临喝的很顺畅,没费多大劲便喂完了一碗。
寒江捧着空碗看,似是自言自语道:“殿下从前喝药很费劲,都得拿蜜饯哄好一会儿……”
“人总要长大。”
角落里冷不丁传来这句话,倒叫寒江惊了一下,她下意识起身去望,发现那只坐了那个蒙面的暗卫。那暗卫照旧抱臂站在那,也不看人,似乎方才那句话并不是她说的。
这还是寒江第一次听见她说话,虽然声音很沙哑,但有一点熟悉。
她捧着药碗轻步离殿,出了外殿门,廊下除了不苟言笑的亲卫们外,还候着位十五六的小侍女,一看便是从宫中带出来的,规矩很好,正执手等着自己。
寒江走近了两步,神色有些疲惫,“银川,话带到了么?”
“回管事的话,已带到了。”这个唤作银川的小侍女低头回道,“平内侍说明儿有空。”
寒江叹了口气,挥手道:“我知道了。”
那银川却未走,只是再作揖道:“还有一事想禀管事。”
“何事?”
“吕昭仪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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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傍晚望不见夕阳,阴蓝色的天沉下去,日光也隐在冷云之后,黑色还未爬上天幕,远处便已现出两三点寒星。峨眉月已显露身形,在空中悄声凝望着定安王府。
沉重的铁蹄砸在地上,发出震颤肺腑的声响。在隆隆的马蹄声中,一只苍鹰呼啸而来,盘旋在府门上空,发出狠厉的尖啸。
文轩阁的人都被这声鹰啸惊着了,起身往外去看。
柳青快步出门,小跑到府门前的庭中,那里白青季和褚绥已在候着了。她蹙眉看着上空盘旋的苍鹰,面色发愁,低声道:“坏了,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两列轻甲兵踏入府中,冷冽的煞气顷刻袭来,在这铁甲的护卫下,一个身披螺钿紫披风的少年缓缓走来。
他的脚一进踏门,周遭温度陡降。
有的人是玉做的,有的人是水做的,眼前这个,是冰做的。
一双如桃花瓣一般的眼,眼尾上扬,带着点天然的红晕,抬眼间便是潋滟春光。琼鼻笔直,双眉如修长的细剑,唇形饱满,色如淡樱。
他整个人的色彩都很淡,皮肤是有些病态的白,似乎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衣着一概用重色压着。
虽生得这样一幅妙容,脸上也带着笑意,偏偏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叫人无法亲近,反而本能地生出一份警惕。
他走到众人面前站定,伸出右臂,天上的苍鹰呼啸着急坠下来,在一片凛风之中落在他的臂上,利爪紧紧抓牢。
少年没有戴臂缚,却也不觉疼一般,对着众人轻轻一笑,“好久不见,诸位。”
这一笑,光映华庭。
在这笑颜之中,谢燕翎等人都面色凝重地俯下身,对着这位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参军。”
“起。”
他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侧过头逗起了胳膊上的鹰,道:“阿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