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圣历九年,七月望。
山道荒凉,树影张牙舞爪地攀附在山岩上,野草随风低垂。
一骑快马在山道上狂奔而过,马蹄扬起大片尘土。到了一颗树边,王黔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只见树后有一块石碑,长草遮掩,石碑两尺余高,不知是何年立下的,只用血色描了龙飞凤舞的一个“苍”字。这界碑似是被重物砸过,豁了一角,裂纹爬了大半个碑面,人来车往的,怎么也不是个体面模样。
石碑旁边站着个少年人。
他穿着一身轻甲,腰间佩着一把长剑,由于山体遮蔽了月光的缘故,只能依稀看见他小半张脸,是副年轻的面孔。
那人站在暗处问:“是来送马的兄弟吗?”
王黔小跑着过去,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双手奉上:“属下见过大人。”
王黔低着头,看清他手里捏着一只草编的蛐蛐,手工精巧,看着活灵活现的。
少年人俯身托了一把他的手臂:“没有别人在,不必行此虚礼。”
少年人将布袋接过去颠了颠,没有打开来瞧的意思,便将其装进随行的背囊里:“辛苦了。”
王黔冲少年人低眉拱手,眼尖地瞟见了马鞍上绣着的家纹——镇北侯府。
镇北侯府威名赫赫,膝下有两子,次子名唤林时予,是个不堪大用的纨绔。算起来,这位小公子恰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王黔心下便对此人的身份有了几分把握。
他面相上不像传说中不怒自威的镇北侯,许是长相肖母的缘故,面目温润。
西南是叛乱之地,镇北侯十年前在此平定了朱雀之祸,多年来民风恶劣的丑事依旧不断。一个富贵儿,不在京城的富贵烟云里养着,来这云瘴遍地的西南做什么?
王黔脑子里的念头闪现不过几瞬,年轻人的目光就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头顶。林时予垂下了眼睛,他的眼睛长而不细,眼尾收得窄,却不上挑,比凤眼减了几分风流,显出少年人的清浅透亮来。
这么低下眼皮看人的时候,眼尾的睫毛密密匝匝地覆下阴影,眼尾显出近乎带着锐意的弧度。
“此地离苍城还有多远?”
“禀二——公子,若是脚程快,明日一早就到了。”
“咔嗒”。
“后日么……”年轻人整理马鞍的手一顿,“替我问将军好。”
王黔紧了紧牙关,目光不自觉地飘到林时予握缰绳的手上,他目光一凝。
林时予的手臂上粗糙地裹了布条,不自然地虚握着,恐怕臂护之下还绑着正骨的木板。纵然如此,他面上也没显出痛色,甚至用另一只手轻轻地顺了顺马鬃。
金枝玉叶的公子不顾这样重的伤,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王黔只听得林时予声道:“今夜之事……”
“属下今晚未曾见任何人。”
林时予笑道:“今夜有紧急军报,你奉命前来送信,明白吗?”
“小人明白。”
王黔还未抬头,就听见马蹄作响,林时予已经翻身上马,一骑奔出好远了。
王黔直起腰背,冷汗打进他的眼睛里,又酸又涩,他也没顾上擦,只觉得被汗浸透的夹衣凉得透骨。
西南是边陲之地,鬼蜮传说多得很。
其中有一桩说的是七月半鬼门开,碧落乡下的鬼市开了。
那鬼市十年不曾开,偏生今年要在碧落乡开。
碧落乡那地方遭了大祸,冤魂不计其数,人扮作鬼,鬼化作人,真真假假,一滩浑水,最是可怖。
鬼市上的东西更是令人震悚,什么无头美人,什么暗器毒药,只有你猜不着的。
这二公子怕不是也要去凑这份热闹?
可这天色已晚,就算是到了苍城,也见不着什么东西了。
王黔牵了马,心惶惶地往回赶着。
鬼神之说摄人,更别说今日是中元节了,山道上树影幢幢,山风呼啸,有如鬼啸。
他往前走着,一团黑雾缀在他身后,藏匿在影子里,看不出丝毫差别。
马蹄嘚嘚,在山谷间回响。
入夜以后,灰蒙蒙的雾气从草丛中漫上来,几乎要蒙住行人的眼睛。照明的火把瞧着似远似近,沿着山道慢腾腾地飘摇,仿佛暗夜中升腾而起的萤虫。
有一个人擎着一盏灯笼,沿着四尺宽的小路走着,后山峰头高,占尽天险,是一片天然的墓场。秦家的孩子自光屁股的年纪就知道后山是族中禁地,被吓得屁滚尿流还算是轻的,若是惊扰了先祖英魂,那便是不敬,会遭天谴的。
胆大包天的孩子不少,遭了天谴的倒真没有。这禁地变成了熊孩子的试胆场。
试的多了,便知道打后山出去,又一条近路直通城郊。
这熊孩子从山间的小路传出去,往城郊那间叫作“独倚楼”的酒家行去。
苍城近郊人烟稀少,过往旅客大多进过这座名叫“独倚楼”的酒家。独倚楼酒香,下酒菜也做得好,可每逢入夜之后,像是没钱买煤油似的,屋子总是黑漆漆的。
今夜独倚楼的生意想来格外好,连油灯都多点了一盏,屋檐下斜插着一面黑色的旌旗,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推门进去,铺子里却只坐了两桌人,进门时带进的风吹动豆大的烛火。
烛光微弱,将喝酒众人的脸都照得发黑,坐在角落里的两三人要了好几坛子酒,慢慢地喝着。
另一桌坐着位女客,黑纱遮面,桌上横陈着一把长刀,血红的刀衣缠着,缝隙里沁着血。
不是唬人的假把式。
他扫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