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折子,新帝慢条斯理地端起琉璃茶杯,小酌一口润润嗓子。
“他决定放你离开那一刻,就该猜到面临什么后果。”
“儿臣以性命要挟,他不敢不从。”
听罢,新帝轻笑。魏溪亭何许人?他亲自教养十几年的后生!什么脾性,他一清二楚。
随手翻开新折子,新帝说:“世人只看见他玩忽职守铸成大祸,谁还问具体原由?错了就是错了,没人会在乎真相。”
“儿臣的错,自己承担。”
轻飘飘地瞥,新帝命令:“起来。”
李书音放下碗,砰砰砰磕三个响头:“父皇最了解魏卿,忠心与否您最有话语权。儿臣恳求父皇,放他一条生路。”
“啪。”
折子丢在桌面,承载着帝王之怒。
热浪涌入室内,撞向角落的冰块,凉风卷起案桌上未写完的草纸,飘落在李书音面前。
俯首叩拜的姑娘,纹丝不动。
倔强的样子,反倒令新帝生出半分敬意和欣喜。他往太师椅后背一靠,唇边流露一丝笑意,语气略显慵懒。
“凭什么?”
“儿臣在宫外听闻垟洲匪患,儿臣有办法说服永安王等人协助剿匪。”
“说来听听。”
“先放魏卿。”
轻若浮云的笑意逐渐消散,新帝眉头微蹙,居高临下地表示:“朕太纵容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儿臣所言,父皇不满意,大可再将他抓回。”
新帝冷笑一声,道:“你了解他多少?你觉得抓他很容易?”
“魏卿曾对儿臣说,为臣之人恪守为臣之道。您是他认定的主,您一句话,他必肝脑涂地。”
望着底下伏地埋头的姑娘,新帝若有所思。短暂沉默后,他问:“下月初一,你满十七。朕没记错吧?”
嗯?
蓦然抬头,李书音心中纳闷,不解他为何突然提年纪。
她默默点头。
“朕听闻,先帝他们常教授你权谋之术、识人本领。南凉出过两任女帝,政绩卓然。假如,朕给你机会,你是否愿意为南凉拼一把?”
闻言,李书音心头大骇,忙不迭叩首。
“儿臣惶恐。先帝授儿臣本领,旨在让儿臣顾大局明事理,做好公主分内之职。绝非贪恋不该念的东西。”
“别紧张。”
新帝起身,前去搀扶起她。
“论身份,吾儿乃南凉时隔六十年才降世的嫡公主;论才能,你不输你那些兄弟姊妹。
朕属意培养,是真心话。你若不愿涉足朝堂,朕亦不强求。”
“父皇抬爱,升平受宠若惊。倘苍天眷顾,容升平活着回来,升平惟愿寄情山水。若……回不来,升平遥在异乡,为南凉、为父皇祈福。”
注意到称呼变化,新帝晓得她心中有怨。
“朕乃一国之君,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殁在异国他乡?遣你赴燕,并非弃你不顾,只是眼下父皇没有其他办法,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
她的眼皮始终垂着,藏住所有情绪,平静地回话:“升平明白。”
未来怎样?谁敢断言?冠冕堂皇的话信口拈来,谁信谁傻。
邀女儿到窗边榻上落座,新帝退步,给她想要的答案。
“魏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能不能重返朝堂,全凭本事。”
足够了!
起身去,郑重其事地跪地叩首,以示感谢。但她谢完并未急着起来。
“还有事?”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穆家?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南凉,穆家绝不会!这其中肯定存在误会。”
新帝轻不可闻地叹息,不知该赞她重情重义,还是骂她单纯。告诉李书音真相。
“商议遣谁赴燕那天,穆老将军在场,他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失势的外孙女与阖族荣光,换作任何人都会和外祖父做同样的选择。升平理解。
穆府毕竟是母后和姨母的家,亦是太子的依仗。皇上英明,定不会受小人谗言蛊惑。”
穆家之事,牵扯甚广。新帝不想她牵涉其中,也不想她担心。
“朕会考虑你的建议。”
五体伏地,李书音郑重叩拜:“臣叩谢圣上隆恩。”
改口真快!
她连戏都懒得做,新帝内心五味杂陈。
父女俩简单吃些果子点心,谈谈垟洲之事。新帝想再同她话家常,她兴致乏乏。
原来,李书音魂不守舍。
一个小人儿催促打听问皇伯伯下落,另一个小人儿劝她莫问。
今时今日,南凉天子乃是新帝。能容青山君活着,已是做了很大让步。若再追问,怕会弄巧成拙。
思来想去,她没问此事。
缄默不语,告退离开。
苏福候在外头,见她出来,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相较于以前,公主的确改变很多,起码懂得进退,懂得隐忍。
小黄门上前,贴耳禀报。
示意对方先忙正事,自己到偏殿探望皇兄。
偏殿位于御书房左侧,沿高台走百余步,即可到达。
等她转身,苏福朝七星桥方向去迎接贵客。
李书音加快步伐,过转角时,恰好看清访客。
藏青长袍、黑革腰带、墨色短靴,两缕辫子拢住披散的头发,额上系转运珠,左肩挂棕色毛领。
褪去飘逸轻衫,藏住台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