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不是下一个魏天铭?
李赏把目光收了回来,望向了眼前这座漂泊秋雨中的府邸。
渠州的秋比京城要更凉一些。
雨水模糊了他的眼,让他想到了那天殿上被血糊住的视线。
头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李赏想,皇帝蒋霜临的妹妹蒋灯眠,又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墙外雨绵绵,墙内气氛正妙。
蒋灯眠在心里慨叹,这宗正李赏竟比她预想得来得还要早。
李赏在外边等着,一旁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买定离手,落子无悔。”蒋灯眠看着前一刻才兵刃相向的男人,心跳得有点快。
“你要和我一起去京城吗?”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这样赌,是对还是错。
自己的计划里,闯进了一个变数。
对彦时而言,蒋灯眠何尝不也是一个变数?
这种感觉有点新鲜,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新鲜。
宛若红日苍峰间,波澜壮阔的江面上,忽然多出了一只充满生机的、迎风展翅的白鹭。
死寂了千年的水,平地起了涟漪。
“我刚才已回答过你了,公主。”
彦时拢了拢因打斗而散了的碎发,将身上凌乱的衣衫整理干净,“将最大的变数放在身边,才是最放心、最安全的。”
这话正中蒋灯眠下怀。
“此去京城,如赴鸿门。灯眠愿意在没有利益冲突时,尽力帮你。当然,如果你需要。”她道。
蒋灯眠总是把话说得很漂亮,她面上笑得更漂亮。
彦时瞥了笑容满面的蒋灯眠一眼,哪怕笑是假的,看上去仍是那么明艳动人,如春桃露颤,能甜到人心底去。
他不吃这套,可不代表别人不吃。
有武有谋,能屈能伸,还有这样一张肖似蒋氏的脸;他总算确信,蒋灯眠真的有能力搅动南安这一滩浑水。
“既结为同盟,就不要有加害与背叛之意,于你我而言,都是一样。”
彦时说这话时干脆坦荡,末了,他也补了一句,“若真遇见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着来。”
听闻,蒋灯眠只在心里道,这人比自己还更要虚伪。
在场面话方面,也还真算是棋逢对手。
“我名彦时,公主可以同往常那样,唤我阿时。”彦时又说道。
院外的铜门,又被叩了三下。
李赏见门内迟迟没有动静,心中开始犯了嘀咕,难道这公主此刻不在府邸内?
秋雨刺骨,她还能上哪去?
李赏正想着时,铜门从里被拉开了。
一股奢靡的酒气扑面而来,冲得人脑子发晕,酒气稍散,又一股馥郁的蔷薇花香弥漫开来,叫人心向神往。
润湿的秋草,朦胧的雨雾,远处点起了两三灯火,喧闹与淅沥都静了下来,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了那个开门的人。
开门的人高束着如泼墨般的黑发,虽蒙着半边脸,但一双狭长的眼神清而亮,带着不解与警惕,上下打探着他的来意;他黑衣长靴,腰间斜挂着一把沉沉的入鞘长剑,叫人想起了山间的松,初夏的露,湖畔刚温的一盏新茶。
纵使李赏阅人无数,也惊叹这少年难得的干净纯粹,初玉未琢。
“皇室有个公开的秘密,每名皇族都有为之效忠的暗卫。我记得公主也有一名暗卫,唤作阿拾。”
蒋霜临的话又在李赏耳边响起。
这少年便是阿拾了,李赏想道,暗卫尚如此,公主其人定不会差。
“九卿宗正李赏,请见公主——烦阿拾大人禀报公主陛下。”
少年接过自己的令牌,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露出了难以察觉的、惊而喜的情绪,他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李赏,双手抱拳行礼:“李大人,阿拾这就去禀报公主。大人稍等——”
果然是单纯的少年郎。
李赏望着腾空飞进内院的少年,心中暗叹一声,顿时五感交杂,叹的是少年意气将逢人心,又喜公主天真朝野无忧。
“可收好了?”
飞进内院的彦时刚一进来,便褪去了那层“少年皮”,看见蒋灯眠从里屋出来。
他嘴里的收,收的自然是那具未凉的女尸。
“拖到床下了,只是还有些血没来得及处理。”蒋灯眠答。
“醉酒不慎划伤的血而已。”彦时点了点蒋灯眠脸上、胳膊上的血痕,“公主下次可要小心聪明点,若是破相了,谁还知道这是公主呢?”
蒋灯眠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竟听出了彦时话里的另一层揶揄——
近战武艺不如人,下次可要小心些。
“看样子也差不多了。我去叫那李大人进来,门口那个黑袋子,麻烦公主也帮我收了吧。”彦时一指檐下口袋,转身走向了院外。
风灌进了他的衣袍,在空中纷飞,像游历的仙,又像蛊惑的魔。
黑袋子?
蒋灯眠记起来了,是彦时进来时就挂在手上的,她一直以为里面装的是止血物件。
可为什么要收起来?
蒋灯眠把袋子拎了起来,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里面是一颗人头,阿拾的人头。
她突然想到了刚才彦时说的话——
若是破相了,谁还知道这是公主呢?
若是没了头,谁又知道尸体是谁,活着的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