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深的理想国是这样的。
君贤明,臣良实。宫府一体,陟罚臧否,无有分异。民生兴旺,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普天同颂,天圣明德。
他巡视着自己的理想国,内心的充实与自豪用文字无以描述。
然而转身后,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强势闯入眼帘。
她与周遭的一切人和事都格格不入。破烂,脏乱,就像一刺,插在他的理想国里,毁掉了整幅“富国图”。
心中升起些许不满。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进,她的面貌逐渐清晰。即使脸上有脏污,也看得出这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童。
心头的不满在对上她那双明亮的眼眸的瞬间被安抚,压了下去。
李弘深开口问道:“堂堂京阳城,大庆王都,天子脚下,为何还会有乞丐出现?”
女童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动作有些笨拙,看得出来还不熟练。她开口先说了句吉祥话,后才问道:“王都里不能有乞丐吗?”
“当今天子治国有序,国泰民安。王都为天下中心,政条下行的第一站,更应作表率,消除贫苦。”李弘深面不改色地夸了自己一番。
奈何小乞丐好似年纪太小,没听明白,继续问道:“消除贫苦?贫苦也能被消除吗?可是古往今来,前朝贤帝盛世不再少数,盛世之中依然有乞丐啊。”
大庆以前不乏先贤开创大同盛世,功绩能让上天降下神使来贺。然,如女童所言,世间从来不缺乞丐,这是没有办法被根除的人间顽疾。可文宗不愿意就此认输,他总觉得也许自己可以——
如果根除贫苦,他的功绩将千古流传,成为这历史长河里的唯一。
这份头衔的诱惑,没有帝王能拒绝。
李弘深张口欲再展开讲讲自己内心的抱负,又听闻女童道:“不立足于百姓实际生活空谈理想就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乞丐是表象,也是一种把尺,能时刻提醒你现实与理想的差距。”
每说一个字,女童的身量都拔高几分,至话毕,人已经与他持平。
李弘深内心大受震撼,却又隐隐觉得理应如此。他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
这是一个清瘦温和的女青年,破旧的衣衫变为一袭青色道袍,她的相貌十分出色,看上去有些眼熟,沉稳的气质中和了五官的艳丽,让人莫名地心生靠近之意,想同她说说心中的烦恼。
“我……”他开口道。
“该醒了。”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喧哗的人群,热闹的街市以及清瘦的女道人顷刻间全都消失不见。
李弘深猛地睁开眼,白色的床帐侵占全部的视野,耳边是时高时低的虫鸣之声。
理想国和那女青年,都是南柯一梦。
*
“佑宁原来是这般能说会道之人,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两旁的风景在飞速后退,岁偃一边背着佑宁往厢房赶,一边调侃她。
后者不接他的调侃,反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变成乞丐?我差点就搞砸了。”
“没有的事,”岁偃柔和的声音钻进佑宁得耳朵里,“你做的很好,非常好,比我预料的还要好。”
“……真的吗?”
“当然,”岁偃继续道,“李弘深贵为天子,日常接触者非富即贵,皆是人中龙凤,我们想第一时间引起他的注意必然要另辟蹊径。乞丐就是落差最大,最容易让他记住,也是最安全的身份。”
不得不说,佑宁有被这段话短暂地安慰到。不过很快,她的情绪又低落下去,问:“可是他醒来还能记得我吗?不是说人梦醒就记不得梦里发生的事了吗?”
“要说记住全部自然是不行的,明日他只会留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你要知道,对他这样的身份而言,我们不能操之过急,需要循序渐进,润物无声。”
“可是他这次本就是兴起而至,我们有那么多时间徐徐图之吗?”
岁偃高深莫测地道:“放心,会有人比我们更急。”
佑宁想了想,道:“你是说……观主?”
“佑宁果然聪明。”
还是不太习惯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赞,佑宁小小地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谷菱仙姑是个有野心的人,从她当年自告奋勇接下我这个‘烫手山芋’就能看出来。以前是没有机会,如今机会送到她眼皮底下,自然没有放过的理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等着她的好消息就行。”
如岁偃所言,第二日佑宁便听闻文宗一行人要在贞元观多留几日的消息。
她又惧又喜,顾不得掩人耳目便唤出岁偃,开门见山地问:“你知不知道观主打得什么主意?”
岁偃有问必答:“她身上有药香,想来是打算献药丹。”
贞元观代代观主捉妖问卜的本事不太行,练丹还凑合。到谷菱仙姑这一代走向极端,她没有丝毫修行天赋,道家功法在她这不过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然炼丹这条路倒是让她钻研出了些门道。
文宗到访的前一晚,佑宁有幸见识过谷菱仙姑所练丹药的厉害。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忧,“常言道‘是药三分毒’,观主的药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有损害?”
“炼丹一道颇为复杂,我并不擅长,只知道丹药品种,药材与丹炉的品质,炼丹人的技术,甚至火候都会对成丹质量有影响。”岁偃答说,“我辨不出她练的什么丹,是以无法下定论。你若是好奇,我们可以去探一探。”
探,当然要探。作为贞元观杂活苦力的中坚力量,佑宁对炼丹房很是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