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戎见着谢归荑有将勺子放下的动作,从旁边的小案几上捻起一块手帕,才递到她唇边,便听到了兰叶的声音。
谢归荑怔了一瞬,刚咽下的粥还在舌尖蔓延着丝丝香甜气,眼前人清澈的眸子中尽是惊愕,让她到底没忍心拒绝,顺手接过手帕,看着立在门口的兰叶,舌头打结般的,找不到借口。
裴时戎很乖巧地接过谢归荑左手里端着的小瓷碗,在她耳边低声:“阿姊小心烫。”
微热的气息喷洒在谢归荑的颈侧,让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战栗。
裴时戎平静地转身将小瓷碗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才慢声和兰叶解释:“是昨夜打雷,我央着阿姊过来陪我的……”
谢归荑惊愕的目光投向他,裴时戎则微蹙眉心,露出一副“难道不是这样”的表情。
她连忙掀开被褥,目光在榻边扫视。
却没想到裴时戎早已将自己的绣鞋挪在眼前。
谢归荑调整了下呼吸,趿鞋的瞬间想到了话引子,立刻抬起头来,试图引开兰叶的注意力:“昨儿让那个管事把庄子上的账本和佃户的名册交上来,人来了没?”
兰叶虽然在意自家姑娘夜里有没有做了错事,但还是如实回答:“还没有,或许在清算?”
谢归荑听了这话,只是觉得好笑,“清算?他不把自己算回去就不错了。”说着从裴时戎臂弯里取过自己的披风,披在肩上:“这是在等着和我讨价还价。你先回我卧房,我梳洗一番后去瞧瞧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兰叶管不了那么多,得了谢归荑的吩咐就先出去了。
谢归荑并未回头看裴时戎,只是她前脚刚跨过门槛,便听到了裴时戎的声音:“阿姊。”
谢归荑回头,看见人已经赶了上来,下一秒便捏住了她的袖子:“我也想去。”
谢归荑没多想,点头默许。
裴时戎从她掌心里抽出帕子,抬手在她唇角轻轻点了两下,眉眼弯弯:“别着急,没擦干净。”
少年声音低沉温柔,完全不像平日里同她说话的声线。
她不由自主地垂眸,却正好看见他微微滑动的喉头。
谢归荑心口突得一跳,空白瞬间掩盖了大脑。
直到裴时戎在她耳侧又唤了声“阿姊”,她才回过来心神,轻轻敲了下自己的额头。
谢归荑啊谢归荑,你真的是色令智昏。
猛地摇了摇头,才仰头朝裴时戎弯了弯唇:“没什么,你等会儿过来便是。”
裴时戎很有分寸地松开了她的袖子,看着谢归荑匆匆远去的身影,唇角扬起。
一炷香前。
兰叶端着洗漱的铜盆在谢归荑门前唤了好几声,都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推开门时只见自家姑娘床榻一片凌乱,却独独不见人。
兰叶一时慌了神,匆匆转身间,“正好”看到从谢归荑门口廊道路过,手里端着托盘的裴时戎。
还没等她问裴时戎,身量高挑的少年却先问她:“是在找阿姊么?”
兰叶下意识的点头,“你可否见到姑娘了?”
裴时戎只是淡定地应了声“嗯”,其余的没再多说,长腿一迈,朝自己的屋子方向而去。
兰叶在远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匆忙追上去便看到了那副场景。
裴时戎看着眼前饱含着晨露的玫瑰丛,随意地摘了片花瓣,在指尖轻挼,前世的事情突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前世他与谢归荑的初见,比这一世要早几个月,并不是在乡间的稻田里,而是在江州繁华的上元灯会。
人家的屋檐瓦楞上都积了一层薄雪,月上中天,洒下一片清晖,微凉的风带来娘子们身上的脂粉气和甜丝丝的吃食香味。
那时的他,尚未被在扬州做都督的亲生父亲找回,还是庄子里人人讨厌的“裴十三”。
他漫无目的的在人群间穿梭,只是不经意的抬头,一位年轻的娘子便撞入了他眼中。
明眸皓齿,乌发朱唇,步履徐徐,侧眸,惊鸿一瞥。
绾着时下最兴的惊鹄髻,金钗上坠下来的珍珠串子一直到了肩头,那豆绿色的绶带琵琶纹点缀了的破裙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的,绣着胭脂紫地缠枝宝相花的外衫轻轻的翻动。
云泥之别。
他一个不当心,便碰到了她手中提着的兔子灯。
眼前人没有世家贵女的傲气,只是朝他温温一笑,“抱歉,是不是碰到你了?”
从小被遗弃,他已经太长时间没体会到被人温声以待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等回过神来时,小娘子已经走远了几步。
他失了神的去追,却看到灯明人聚处,小娘子和一位褒衣博带的男子并肩而立,言笑晏晏。
后来他才知晓,那位女公子时谢都督的独女,那夜站在她身侧的是她的心上人付家郎君付玠。
谢归荑出嫁那日,十里红妆,他挤在人群中观看,风掀开车帘,她伸手去挡。
神情恍惚间,裴时戎有种谢归荑遥遥看了他一眼的错觉。
但他知晓,那只是错觉。
没过多久,他便被扬州的裴都督寻回。
裴都督给他起的名字也叫“时戎”,说来,或许真是缘分使然。
离散多年,裴都督并未对他有过半分亲近的父子之情,更多时候,他与裴都督是主公与部将的关系。
没多久,天下大乱。
无人在意江州丢了的那个弃子裴十三去了哪,倒是人人都知晓扬州出了个战无不胜却嗜杀成性的小将军,凡他经过的城池,必要屠城。
等他带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