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突然柔软下来:“你吃饭了没,我们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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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眼镜的女人找了间简餐店,她们在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经过消防栓的反光玻璃时,陈耐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皱得像腌菜的衣服半披半穿地挂在身上,压了一晚上已经变形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一侧,眼线和口红已经完全晕开,她的眼睛红肿得像兔子眼睛,而半边脸颊顶着一个鲜明的五指印,浮肿的位置甚至一直牵扯到嘴角。
难怪炒菜店的同事会那么防备她。
那女人从柜台要了杯热水递给陈耐,陈耐条件反射地说道:“谢谢红姐。”
而后突然陷入自我怀疑:为什么她会叫这个女人红姐?
“红姐”迟迟没有反应,陈耐抬起眼,发现对方的目光死死落在自己的手腕处。她之前一直披着外套,手腕藏在外套的掩护之下,现在随着她接过水杯的动作暴露出来,手腕处向外翻卷着的伤口清晰可见。
陈耐尴尬地向后缩了缩手。
“唐飞是不是逼你了?”
陈耐不知道“唐飞”是谁,但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本能地翻卷起痛苦又无助的情绪。她看向红姐,红姐也注视着她,目光里流露出悲悯。
“离开这里吧,离开眉重科技、离开唐飞。”红姐劝道,“好好找份工作,哪怕暂时会活得辛苦一点,如果缺钱,我可以先借给你。”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陈耐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她在哭,还是“郑怡然”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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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红姐,陈耐失魂落魄地在路边游荡。
一直走到周边的场景越来越熟悉,她才发现自己凭借本能走到了“陈耐”的家。一共七层的老旧筒子楼里,属于陈家的那扇窗里没有点灯,爸爸妈妈应该都出去了。
陈耐在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站着发呆,看到下班的邻居们像倦鸟归巢,陆续回到属于自己的家里。一层层楼次第亮起灯,陈耐的腿站得又酸又麻,她觉得冷了。
“……我就问她说,可不可以明天再来看小狗狗……”
陈晗天真快乐的声音遥遥响起,爸爸妈妈一人牵着她的一只手出现在路的尽头,远远看上去,是非常幸福又完整的一家三口。
“等一下,”陈耐在他们经过她站立的位置时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你们的女儿吗?”
她的突然出声吓了他们一跳,等看清她狼狈的样子,爸爸更是皱起眉用身体挡在母女俩前面,用非常陌生的语气询问:“有事吗?”
“我,我想问一下你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吗?”
她濒临崩溃的神色大概吓到了他们,爸爸后退两步,直接拉着妈妈和妹妹快步走进楼里。只有陈晗,一边被爸爸妈妈拎着一边好奇地回头张望,试图大声回答她的问题,“姐姐,我爸爸妈妈只有我一个唔唔唔——”
陈晗被一把捂住嘴巴。
院子里又只剩下陈耐一个人,无边的夜色从四周侵袭而上,她突然被巨大的孤独淹没了。
属于陈耐的痕迹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爸爸、妈妈、妹妹、她的邻居、她的同事,所有爱过她、和她有过交集的人们,都不记得她。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陈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