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折枝就起了身。
寒风凛冽,吹得纸糊的窗户沙沙作响,屋内与屋外并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冷,只有炕上有些热气。折枝刚下了炕,那点儿热气就散了,她跺跺脚,缩着脖子悄悄地点了油灯。
“死丫头,灯油不要钱啊?”炕上的母亲翻了个身,搂着小儿子,嘴里含糊着骂道。
折枝赶紧捂着油灯跑进了厨房。
将柴火燃起来之后,屋子里有了些暖气,她靠着灶膛,一时之间不想起身,暖和了一阵,她对着水缸里结成冰的水犯了愁。
“姐,我来帮你。”
折枝回头一看,是四妹折花,她搓着手,小脸冻得通红。
姐妹俩敲敲打打,把水缸里的冰敲碎,这才取上了水。
烧上水之后,姐妹俩躲在灶台前一边取暖一边聊天儿。
“姐,我前儿听娘说要把你卖到窑子里,啥叫窑子啊?”折花才八岁,不懂这些很正常。
可折枝已经十四岁了,听到三妹天真无邪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她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窑子就是勾栏,供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一些。
“啊?”三妹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继而愤愤,“娘怎么能把大姐卖到那种地方呢!”
钱家有四个女儿,一个小儿子,想要儿子的心不言而喻。
村里每家每户都有儿子,折枝理解爹娘想要拼儿子的心思,但是对待儿子和女儿完全不一样的态度让折枝很寒心。
打从有记忆时起,爹娘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每天连饭都吃不饱,直到有了二妹、三妹和四妹,折枝大概也猜想出自己是如何长起来的。
折枝八岁那年,娘终于如愿以偿,给钱家生了个小祖宗,打那以后,四姐妹的生活更艰难了。
家里有什么好的,都是紧着弟弟的。
邻居王大娘看不过去钱家爹娘虐待女儿,经常给点白面馒头,让钱家丫头们填填肚子,可这白面馒头进了钱家门,却进不了钱家丫头的肚子,都被钱娘子抢过来给小弟吃了。
因此四个姐妹俱是面黄肌瘦,而小弟却是白白胖胖的。
邻居王大娘摇着头叹造孽。
“折花儿,你听爹娘怎么说的?”折枝往灶膛里塞着柴火,问四妹。
四妹努力回想:“爹说,‘过了年咱把耀宗送去学堂吧’,娘说,‘咱哪有那闲钱’,爹又说,‘折枝年纪到了,可以把她卖了,小丫头片子,养她不就是为了给家里挣点儿钱嘛’,娘又说,‘折枝年纪大点儿,能帮衬干点儿活儿,二丫头三丫头年纪又小,又懒,咋不卖她们’,爹说,‘折枝的年龄卖到窑子里正好,咱得的钱又多,二丫三丫再长长也能干活儿,现在把她们买到窑子里不合算’,娘点头说是。”
折枝听着折花一字不落地把爹娘的对话背下来,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
在这个家里,折枝尽心尽力,吃得少干得多,没想到只换来爹轻飘飘一句“卖到窑子里”,折枝捏紧了手里的干柴,她一定要跑。
天边逐渐升起曙光,折枝的脸在朝霞中泛着微红,坚定的目光让折花也看得痴迷。
“死丫头,早饭做得了没有?耀宗饿了!”钱娘子搓着手钻进了厨房,一见姐妹俩坐在灶台前便破口大骂道,“做早饭得要两个人?不知道匀个人去把耀宗的衣裳洗了吗?水缸里的水也见底了,也不去挑?柴火快用完了,也没人去捡?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么!”
折枝不愿听娘亲的责骂,让四妹在灶台前看着火,自己挑起水桶就往河边去了。
路过正屋时,折枝看见二妹坐在矮凳上洗衣裳,冰冷的水把她的手泡得通红,她不得不搓两下衣裳,再对着萝卜似的手指呵一呵气,好让手指不至于冻僵;三妹向来精明,她哄着小弟在炕上玩儿,小弟平时最喜欢三妹,以至于娘亲对三妹都会比对其他姐妹好一些。
折枝挑着水桶匆匆来到河边,果然河面上也结了厚厚的冰。
她找来尖利的石块,一边砸着冰面,一边思考着怎么才能逃出去。
钱家夫妇打算开春就送小弟去学堂,如今已是腊月,留给折枝的时间不多了。
正在苦思计策时,对岸传来一个调笑的声音:“小折枝,你在干什么?”
折枝抬头一看,是村头的光棍,赵老四。
赵老四如今已是三十二岁高龄,却还没有娶上媳妇儿。
他穿着厚厚的棉花絮的袄子,围着狐皮围脖,戴着狐皮帽子,手上还揣着兔毛的抄手,看起来暖和极了。
赵家不缺钱,可赵老四就是娶不上媳妇儿。
赵老四本人不咋样,对媳妇儿的要求很高,早些年媒婆给他说的姑娘他都看不上,他看上的姑娘又不愿意嫁他,拖得渐渐年岁大了,眼下看上了折枝,前一段儿想请媒婆上钱家说亲,可巧这事儿先让折枝知道了,她使了个计拖住了赵老四,那赵老四也是蠢货一个,一心只听折枝胡诌,未曾细想,还真一直没请媒婆上钱家门。
“小折枝,你说我什么时候上门提亲的好啊?”赵老四腆着脸,龇着大板牙问道。
折枝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已经冻僵了的双手,心里想了一条毒计。
再次抬头时,折枝一脸惊慌:“四哥,你快去提亲吧,我爹娘,要把我卖到窑子里!”
“什么!”赵老四立时站不住了,踱着步子在河对岸走来走去。
“我明儿就去找媒婆!”他站定了,隔着岸朝折枝喊。
说完,不等折枝反应,急匆匆地走了。
快来吧!折枝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