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武思睿不知抽哪根筋,钉在阳台动也不动。武老师拖完地,泡壶茶躺摇椅上悠闲地刷半天手机,扭脸一瞧,傻小子还在太阳底下杵着。
立完秋,胥城的气温仍居高不下,临近晌午不开空调身上就黏糊糊的,不爽利。武老师心说,就不该出国,那些个脑子有坑的老外,好端端的白皮不要,非晒成黢黑才觉得美,儿子也叫他们同化了。
刚打算喊人进来凉快凉快,武思睿心有灵犀回头,脑门上细密的汗珠子反射着诡异的光芒:"爸,上楼就下面一条道是吧? "
武老师抓起蒲扇轻摇两下,自觉颇有诸葛孔明那范儿,声调也随之高雅起来:"那不然呢,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早先政府出资翻新改造过了,还指望再给贴钱修路? "
诸葛亮能舌战群儒,但生活中绝非聒噪之人。武老师亦如是,不过对着久未谋面的儿子,才忍不住多絮叨两句。
"这家你住过十余年,以前黑灯瞎火也能摸回来,怎么还忘了路 ?"
武思睿嘴上答着没忘没忘,视线始终对着楼下,魂不守舍的模样落进武老师眼里,渐渐咂摸出不对劲:"搁这堵人? 是不是大李找你借钱了? "
这片属于三中教职工宿舍区,大李全名李宏亮,小时候跟武思睿屁股后头混的,那小子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最后没考上大学,留胥城开了家餐馆。
受疫情影响,近些年餐饮生意惨淡至极。武老师听邻居们闲聊,大李要扩大店面加盟做川味火锅,正四处张罗着借钱。
武思睿赶这个节骨眼上回国,考虑俩孩子的交情,出点血很正常。武老师想提醒他,借三五万权当收不回来得了,千万别入股。
许是受不住烈日炙烤,武思睿放弃了,从晾衣架上扯条毛巾胡乱擦把汗,撤回客厅:"不关大李的事,中午吃什么? 别烧了,请您下馆子去。"
武老师老神在在道,下什么馆子,中午到蒋老师家蹭饭,他们出菜咱爷俩出酒。
像是蔫吧的庄稼突然享受到雨水的滋润,武思睿整个人变得鲜活生动起来:"蒋叔请客啊?您怎么不早说!"
"你带张嘴去就成,还犯得着提前通知,憋着多吃人两大碗? "
武思睿被亲爸怼到无言,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神经:数年未归,胥城到底还是他的地盘,惧蒋家那小妮子做甚!
一身臭汗,还得冲个澡,武思睿两条腿都迈进浴室了,硬生生又折回半拉身子,状似无意地问:"蒋蓉蓉跑大西北玩儿去了,是不是今天回来? "
武老师已经不刷手机,改看电视剧了,敷衍地回应:"早上给我发消息,说飞机晚点,不定啥时候到。"
"您告诉她我回国没? "
"提那干嘛,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武思睿撇撇嘴:"我俩是不是抱错了,她才是您亲生的? "
类似的玩笑不知开过多少回,连蒋老师也时常打趣,老武你和蓉蓉才是亲父女吧。武老师不记得和蒋蓉蓉怎么处成忘年交的,小丫头好像打小就喜欢他,天生的缘分。
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旁人一抱就哭,整个大院唯独他抱会咧开嘴笑;六七岁时最爱扮树袋熊,抱住他脖颈双脚离地挂在背后;长大变文静懂分寸了,还爱猫到他家串门儿,摆弄那些实验器材。
武老师在三中教物理,是令学生们闻风丧胆的"武一刀",因为他打叉号总是一笔长一笔特别短,看起来像把大砍刀,冷酷无情。
高中时蒋蓉蓉成绩只能勉强挤进中游,语文英语还行,理科都不咋地。要没有武老师开小灶,物理绝对要拖后腿。
高考出分,望着不合常理的物理成绩,蒋老师握住武老师的手感激涕零:“老武,你是蓉蓉的救命恩人!”
实际武老师并不是单独给蒋蓉蓉补课,而是给自家儿子补的时候顺便捎上她。举手之劳,不屑邀功。
他有知识分子的孤高,乐意教的分文不取也用心去教,不乐意的怎么求都无济于事。
冷不丁又听到抱错这个梗,武老师恍惚了一下,仿佛穿越回多年前,彼时孩子们还都簇拥在身边,他也没和老婆离婚,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眼眶骤然温热,他赶紧端起瓷杯抿口滚烫的茶:“真要抱错了,我倾家荡产也得把蓉蓉换回来。”
武思睿笑笑,关门脱衣服。
老房子是旧式内嵌浴缸,打扫起来不方便,但仔细打量,每条缝隙都抹得干干净净。当初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男人,独居后居然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让人安心之余,不免生出几分酸楚。
不论高中随母亲转学,还是出国留学的数年间,武思睿都隔三差五和武老师保持联络,有时寒暄两句就挂断,心始终是连着的。
这趟回家,武老师明显见老,鬓边多了几撮碍眼的白发,眼神不复往日的清亮。
汪金陵二婚嫁的那位画家,心脏一直不大好,前年感染新冠不幸没扛过去,葬礼过后武思睿请假在北京陪护母亲,隐隐察觉到她的孤独,人一旦上了年纪,似乎分外惧怕孤独。
身为晚辈,当然希望二老复婚,暗搓搓地提及,汪金陵踟蹰许久,才说怕被人戳脊梁骨,画家上没老下没小,巨额财产全归了她,拿现任的钱养前任,成何体统。
顾忌他人看法而非本身不愿意,武思睿觉得有戏。至于对不对得起画家后爸,暂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冲完澡,把头发吹干,胡子刮干净,武思睿回卧室换衣服。计划好在胥城待段时日,他连秋装都带了,在衣柜里挑拣半天,才搭出一身满意的。
到人家做客啊,总得拾掇拾掇,反正不是为见蒋蓉蓉才打扮的。要说那丫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