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澜倒吸一口冷气。
“我……倒没想到这一层……”
“我以为我死了……才是赎罪……”
“原来我死得太早,她在阎王殿前都不想看到我?”
“对,她未必想。”小楼薄西点点头,她把珊瑚手串小心滑到她手腕上。沈小媛本来就略丰满些,小沈澜又饿瘦了这些日子,纤细手腕瘦骨伶仃,带上去空落落的晃荡。
“至少一年。”
“等一年后你再想着要死要活的事,好么?澜儿妹妹?”
他郑重点头,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
小沈澜哭着点头。
小楼薄西又拿了一碗一直搁置在桌角的薄粥,小心喂她吃了第一口,“冷了么?要热么?”
小沈澜尝着薄粥略带鲜味的汤底,泪水滴落。
这一次,她终于没有再呕吐出来。
春来暑往,一年过去了。她很快释怀,也不再一心求死赎罪了。
小楼薄西自然也不会在九月十三忌日这一天,刻意提醒她。
只是。
每到这一日,他都不会来王府后花园找她玩,而是推说私塾繁忙。
她年年忌日会梦到哭哭啼啼质问她“为何选今日”的小媛,只在王府失火之后,噩梦成了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
沈澜靠着门框,却还是站立不稳,背脊顺着门框一点点往下滑,蹲在地上。
他去祭拜沈小媛了。看来。
每年九月十三,他没来找她玩,都是去祭拜沈小媛了。
小时候她尚可以说是不懂,如今回看,自然晓得小楼薄西当时是想尽法子,骗她好好活下去。
她忽然提起裙角,鼓起勇气,一路沿着海棠苑西北角碎石小径,推开栅栏木门,来到祠堂前。
楼薄西似乎已经祭拜完毕,只一言不发看着香炉上三支袅袅燃烧的檀香,白色烛火一排排森然跳跃,把整个破落祠堂映照得愈发诡异。
“楼薄西,谢谢你。”
“这么些年来,一直替我给小媛……上香。”
她声音柔弱,含着三分歉意三分感激。
“谢什么?”
楼薄西回眸,一身白衣冷若冰霜,漠然看着她。
“我……我总是害怕见到小媛。更害怕我偷偷上香,被人看到了,会揣测……我是不是做贼心虚。”
即使隔了这么些年,也隔开盛京与凉州千里之远,她说的时候还是揣着忐忑不安,声音越来越小。
“哦,那人没说错。”
“你是挺晦气的。”
“谁沾染上你,都是非死即伤。”
楼薄西似乎十分喜欢看她脸上骤然失色的样子,刻薄地说。
他又掸掸衣服上的香灰,看似随口说,“你把人弄死了,我却要每年烧纸钱烧香,怕她在阴间没吃没喝,也担心她没钱花。万一她怨恨起来,不就又要来缠你了么?”
“好了,出去罢。”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楼薄西说着,推推搡搡把她赶走,又反手锁了祠堂的门,落下铁锁。
沈澜咬着下唇,心中好容易燃起的一点点火花又啪嗒一声被浇灭了。
她又误会了。
他每年祭奠小媛,不是默默替她上香,是嫌弃她霉运晦气,兼性子恶劣,害死了人连一炷香都不肯上。
“原来……”
“在你心中,我是如此之卑劣。”
她攥紧衣角,低着头,颤声说。
“倒不卑劣。”
楼薄西看似无所谓说,带她穿过碎石小径,往西厢房走,“就是性子骄纵了点,惹了祸也只会哭。”
等回到西厢房了,他临走前又捏着下颌,声音生冷说,“别又想着绝食赎罪,就算过了这么些年,她还是未必想见你。”
楼薄西好整以暇欣赏着她脸色薄如脆纸的模样,又伸手揉乱她发髻,微笑着说,“好了,你看看你这个千金大小姐的脾气,换了别人在你身边早就死过千百回了,只有我一直忍着你,是不是?”
她今晚分外脆弱,被他话语贬低奚落到体无完肤,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说,“……我……”
我什么呢?
她却说不下去了。
谢谢他?
感激他从小到大的包容,甚至连她误杀都能包容?
沈澜只觉得今夜分外不堪,她来侯府低声下气恳求楼薄西这么久,都没有今夜这般厌弃自己。
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肮脏往事,仿佛混杂着泥水、早就沉入河底的漆黑记忆残骸,又被一双无情的手活生生打捞上来一样。
那晚。
她又是整晚噩梦。
梦中是小小的沈小媛在上元灯节,拿着兔子花灯,对着她咯吱咯吱笑,“这是小楼哥哥送我的哦!谁让你惹他生气了……澜儿姐姐啥都没有,活该!”
她气得迈起小腿就追赶者要抢沈小媛的兔子灯,口中还不依不饶轻喊着,“你凭什么喊他小楼哥哥!”
“还有!”
“兔子花灯谁稀罕!”
“他还藏着更好的给我呢!”
沈小媛一边逃,一边回眸做鬼脸,嘻嘻笑着说,“撒谎!”
“小楼哥哥明明讨厌你了!”
“谁让你……竟然……”
“你干嘛捂住我的嘴!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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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噩梦中惊醒。
脸上是汗漬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