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竟提前开花,望着面前的紫玉兰,梁昭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中常侍毕程步履轻盈,在梁昭背后恭声道:“陛下。”
梁昭回头,看见毕程手上的信笺,接过打开。这个时候还能将信送到寝宫的,只有太尉大人了。
梁昭一目十行把信看完,说道:“传齐舆。”
毕程应下,躬身离开。
齐皇后着一身鹅黄色的轻纱中衣,缓缓走近:“陛下,这么晚还要传太尉来,有什么急事么?”
“崇安王遇刺。”皇帝的声音没有起伏。
齐皇后一惊,随后面色复杂地看着皇帝:“崇安王… …可无碍?”
“无碍,刺客已经伏诛。”
齐皇后不再多问,事涉前朝,且她知道皇帝对这个侄儿的事,从来是不会多谈,于是默默退下。
太尉府离九衢宫不远,一盏茶的功夫,齐舆已经到了鈎戈殿,看见皇帝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中捏着一本奏章。
“陛下,这么晚还不歇息,此事不急,大可明日再谈的。”
“梓将,十年前朕与兄长在先皇书房中的那次辩论,你还记得么?”梁昭的声音在空荡的庭院内响起,语调低沉。
“臣当然记得。”
“十年前爨氏在西南作乱,先皇召我兄弟二人,问及对爨氏应当如何处置… …”
“陛下……”
梁昭举起右手的奏章,唇边是冷冽的笑意:“朕当年夙兴夜寐,制定出制夷对策,”他翻开手中奏章,朗声念道:“爨氏蛮夷屡次侵犯,反复乃须臾1,不可取信;应当举兵征讨以武力收复,并以大镛吏治,使之皆成我梁氏子民,扬我天威,方能永得太平……”
“啪”的一声,他将手中奏章拍在石案上。
“朕句句衷恳,却不及、不及皇兄三言两语得父皇圣心!”
齐舆不再说话,只默默听着。
登基六年了,先皇对仁穆太子的偏爱一直是宣帝的心病,从未真正痊愈,直到今天,或许是这鈎戈殿里的玉兰让宣帝终于放松下来,当着心腹的面割开伤口让毒血流个痛快。
“先皇派太子出征,听从太子意见不剿而抚,大镛西南安定仅凭一纸盟约,盟歃气已粗2,怀柔安抚如何收买爨氏不臣之心?!父皇,你看见了吧?爨氏狡诈,对我大镛毫无敬畏,没有武力震慑,何来真正的太平?!”梁昭望天冷笑。
“此次陛下让崇安王带军进驻揆州,一番试探,爨氏狼子野心已然暴露。”齐舆开口。
“哼,皇兄不是要以诚相待,以求相安无事么?养虎遗患,看看你的渊渟可得到了爨氏百姓爱戴?”梁昭眉眼中是难以言说的痛快。
“陛下,唐弈来信中还提到,崇安王身手敏捷,躲过刺杀。”齐舆言简意赅。
梁昭双唇紧抿,脑海中浮现出侄儿单薄的身躯。
“给揆州府治罪,命唐弈严查幕后真凶,戴罪立功。崇安王受惊,要好好抚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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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林中奔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赤着脚,却并不觉得疼。
奔到精疲力竭,他终于停下。
草木风光不知何时全部不见,眼前只剩地上一柄断剑泛着红光,似乎正汩汩留着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土地,鲜血无穷无尽,慢慢淹没了少年的小腿。
“渊渟……渊渟……”
有声音在喊他,少年四顾茫然。
梁漱从榻上猛然坐起,窗外更声响起,已是夜半。
他伸手摸到自己的脸,一片冰凉。同样的梦境,他的心中一阵失望。
已经很久不曾梦到父亲的脸,快忘了他的样子,只是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清楚。
他的视线落在窗边,那枚玉璏摆在几案上,月光从窗缝漏进,投在玉璏上,似乎在发着荧光。
“渊渟,你喜欢父王的剑么?”
“喜欢!”
“那就好好学剑,等父王春蒐回来,送给你一把自己的剑。”
“嗯,母妃给了我这个剑璏,我天天戴着,等我有了自己的剑,我一定日日剑不离身!”
“好孩子!”
他很喜欢父王的那把龙渊,从高处俯视,如登高山临渊,深邃处似有巨龙盘卧。父王曾带着他练剑,那时他的力气不够,只能两手握住剑柄,临空劈砍,动作笨拙,宫人们偷笑,父王却总给他鼓励的目光。
隆和二十二年四月,先仁穆太子于春蒐3意外身故。大镛举国哀悼,王公百官、宗女命妇,男摘冠缨,女去珠环,宏觉寺丧钟长鸣,以国丧礼事之。景帝皂襆白衫,十二天不曾上朝。
粗布草草制成丧服,十二岁的先皇太子身披斩衰扶灵出宫,厚重沉闷的棺椁遮住了宫墙上投下的阳光,把他笼罩在阴翳中。金丝楠木的板材细腻如玉,触手冰凉。曾手把手教他挽弓骑射的父王,此时静静躺着。他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
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竟有一日会再次看到龙渊。
1,2. 中宵斩白马,盟歃气已粗;请陈初乱时,反复乃须臾。两句均出自杜甫《草堂》
3. 春蒐:春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