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千万般的疑问,魏弦京还是抿紧了嘴唇,一个字都没有问出口。在他身旁,叶翎再度闭上了眼眸,陷入沉眠之中。
罢了。
借着月光,他贪看了一会儿她无辜的睡颜,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眸子。
原来她做的这一切,也不只是为了魏弦京。而魏弦京却将自己的生父的身份都透露给了她们,透露给了与朝廷作对的凝兰教。凝兰教若是想要利用魏弦京的身份,公开指责皇帝得位不正,那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而魏弦京绝不会在摆脱朝廷的监管之后又落入凝兰教的手中,若是如此,他魏弦京成了真正的逆贼不说,宫中母亲,魏家上下,朝中同僚,乃至那日里愿意还他一个公道、送他一程的京城百姓,都难逃一死。
“既然你给我安排了这样的路,又为何要骗我,让我误以为你在乎的是我呢?”
他在呼啸的夜风之中轻声呢喃,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
——
几日后,他们走出了山林,走进一片荒芜的平原。
他们避开大路,行的速度更快,每日都要走几十里。魏弦京一言不发,愈加沉默,却也不抗拒药物食水,只求尽快恢复。
他还是走不了路,只能靠骡马之力跟上他们的脚步。他那条被杖伤的腿勉强能支撑地面,而那条摔得关节错位的腿触地即痛,却也没什么大碍了。
他夜里暗中起身过,除了两条腿钻心地疼,扯动后背上发痒的伤势撕裂般的痛楚以外,已然可以借枯木为杖,勉强行几步了。
而他的耳畔已然听到水声涛涛。他知道他们靠近了渭河一段喘急的支流,从此下水,便可免除颠簸,顺着交错的水道走走停停,不出一月便可进入江浙。
而他必须在入水前甩脱其他人。
是夜,魏弦京睁开了双眸。他将身上用来保暖的衣物盖在了叶翎身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见她仍然呼吸平稳,便悄然起身,离开了他们安身的遮蔽处向外走去。
黑暗之中,魏弦京轻抚着站在草木中的毛驴,轻声嘘着它,抚顺了它颈上的毛发。那毛驴睁着一双透不出光的黑眸,温驯地看着魏弦京。
魏弦京在京中的时候曾是驯马好手,京城内的钟鸣鼎食之家,若是没有一匹魏世子驯养的烈马,那便是关系不到位,权势地位低微的体现。
而今虽无烈马,在这头小毛驴儿身上也能施展了本事。魏弦京轻声苦笑,费力地攀上了那毛驴的脊背,单手控着拴在毛驴儿脖颈儿处的草绳,向黑暗之中走去。
叶翎是被瓶女推搡醒的。这些天日日行路,她又频繁招呼鹞鹰探路,沿途搜集食物,每每入夜便陷入沉眠,尽可能积蓄体力。
受到推搡,她睁开眼看着沉默的瓶女。瓶女张了张嘴,却依旧一言不发,一双黝黑的眼眸在黑夜里透出一抹飘忽不定的微光。她抬手指了指叶翎身上盖着的衣服,又指了指叶翎身前冰凉的空地。
“他走了。”
若是有光亮,叶翎一定能看到瓶女无声的口型。可如今她只楞楞地坐起身来,歪着头思忖了半晌,昏沉的头脑还没有从睡梦中回过神儿来。
“为什么?”
她轻声地、不解地喃喃道。翻身披上衣物,向安身的草坡外走去。
今夜是个难得无月的夜。天空之上雾霭飘渺,将星辰和皓月都遮了个干净,四下无光,远处传来隐隐野狼嚎叫的声响。
瓶女跟在她身旁,遥遥指了个方向。抬步就要与叶翎同去,而叶翎则轻叹一声,拦住了瓶女。
“我不知他为什么要走。如今他并没有能力活着走出这片荒野。”
黑暗之中,瓶女也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我不明白。我以为每个人都想要活下来,不是吗?你,我,还有蛇女,我们每一个人都拼尽全力才活了下来。他为何要如此呢?”
叶翎矮身轻声说道,随即摸了摸瓶女的脑袋:
“你回去休息吧,天亮之前,我便是绑,也要将他绑回来。我都带他走到这里了,我不信救不了他的命。”
她声音清澈低哑,却无端让瓶女感到冷。瓶女沉默地点了点头,将自己揣在怀中的匕首递给了叶翎。
叶翎接受了她的好意,随手将匕首插入腰间。在平原之上,失去了林木遮蔽,叶翎很多用惯的伎俩无处施展,但她还是在平原之上悄无声息地奔跑起来。
她一边走,一边从口中发出古怪的啸叫。不多时,林木中飞出几只枭鸟,有的在叶翎头顶盘桓片刻,有的在叶翎的前路往来折返。它们的羽翼无声地划过夜空,肆意切割着虚空中的暗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