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帝放下毛笔,按按酸胀的眼尾,单手扶额撑着龙案假寐。
时值深夜,殿里殿外安静极了。
“陛下——”孙力急匆匆冲进来,扰乱了建宁帝一席清梦,建宁帝掀开眼皮,有些不悦道:“何事?”
伺候建宁帝近三十年,孙力几乎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孙力扑通跪地,请罪:“老奴实在有要事禀报陛下,否则万万不敢搅扰陛下您安歇啊。”
建宁帝直起脖子来,眼色重归清明,“说。”
孙力低头酝酿片刻,“月华宫进了刺客,袁二公子身受重伤,大理寺拾到疑似刺客留下来的玉佩,那玉佩……同前面您赐给太子殿下和六殿下的玉佩……一模一样。”
话出口之后,孙力隐隐有种预感:朝中要大换血了。
建宁帝久久未言,一双鹰隼似的眸子盯着大殿下面。
事关重大,孙力不敢多说一个字,任由气氛僵化。
“查!彻查!把整座城给朕翻过来去查!”建宁帝愤然将龙案上的奏折、文书推下地,甩袖而去。
第二日,月华宫被大理寺封锁起来,里头的不许出,外头的不许进。
何家也收到了宋归锦的请帖,一天两夜以来一直都在清音阁呆着。
何婧姝巴巴地望着窗外,连连叹气,何夫人停下手边的针线活,亦跟着叹息。
“阿娘,您说袁曳该不会……”她问何让,何让只是摇头,她想过去瞧瞧,那些侍卫又不肯,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疯了。
袁曳和她,好歹也是自小的交情,她虽讨厌他,可真不希望他出什么三长两短……
“曳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何夫人拿起刺绣继续绣起来。
何婧姝心中烦乱,换了个方向卧倒在软榻上。
“啊——”一声尖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一下子跳起来,凑到窗前连看带听。
成群的乌鸦越过红墙绿瓦,飞向远方,何婧姝捂着心口,手心冒出冷汗来,“阿娘,您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视线交汇,她在阿娘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她麻木回望乌鸦飞来的方向,那是……鸣鸾殿。
于淑慎骤然清醒,夺门而去。
妙春坐在雪地里,面色不见一丝血色,她心感不妙,蹲下身平视妙春,“妙春,你……怎么了?”
屋里没热水了,适才妙春说要去烧些热水来,出去没一会儿,这便……
那股心悸的感觉又来了,她咬住舌尖,强逼自己保持冷静,“妙春,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妙春涣散的瞳仁里倒映出她的五官来,“少……少夫人,我……”
“别怕,有我在,你只管说。”于淑慎按捺住慌乱的情绪,循循善诱道。
“我……”妙春一顿一顿侧过脸,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井,像是触及到了可怕的东西一般,妙春立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抓起妙春的手,安慰道:“我过去看看,你在这等着我。”
妙春的理智早已碎成一地,顾不得阻拦她。
于淑慎提起裙摆,一步一步靠近井口。
黑漆漆的井口近在眼前,她鼓起勇气探身去看。
水面上飘着……一颗头!
她大叫一声,腿肚子发软,堪堪瘫倒在地。
章岳恰好经过鸣鸾殿,听见里面有异动一路小跑进来,“何事如此惊慌?”
于淑慎歪在井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章岳见状,意识到井里有问题,疾步走上前探头查看。
平静的水面上浮着一颗头颅,面朝上,眼睛同嘴巴皆大张着,神色骇人,暂时无法判断是男是女。
章岳的心沉到了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这回棘手得很啊。
“来人!”他高喝一声,外头把守的侍卫纷纷冲进来,他摆摆手,“你,去通知仵作;你,下井,将头颅打捞上来;剩余的人,护送殿内之人离开。”
“头颅”二字一出,于淑慎再也憋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哇”的一下吐出来。
章岳无暇顾及,随口说了句“先送少夫人离开”后,背着手等候手下人下井。
妙春找回神儿来,踉跄爬起来扶起她,回屋收拾东西。
出发前于淑慎把袁曳收拾的东西好生精简了一遍,仅留下一些贴身衣物和一些书,没收拾两下,屋子就空了。
妙春将东西都归拢到一个大箱子里,“少夫人,少爷怎么办?”
袁曳仍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她心酸不已,垂泪坐到床边,轻声呼唤他:“袁曳……我们得离开了。你安心,我会一直等你醒过来的。”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搬到了鸣鸾殿隔壁的清音阁。
见到何夫人,容婉彻底卸下心防,抱着何夫人痛哭起来。
于淑慎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垂泪。
何婧姝忧心袁曳的伤势,但看她着实伤心,怎么也不忍心去戳她痛处了。
草草安顿下来,于淑慎一如往常守在袁曳身边,也不说话,就无声注视着他。
何婧姝悄然推门而至,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你脸色很差,喝一点吧。”
她一动不动,仿佛被定住似的。
“他豁出性命也要护着你,一定不希望你糟践自己。”何婧姝掰开她攥拳的手,把杯子塞进去,“他命那么硬,不会有事的。”
蓦地,于淑慎莞尔一笑。
是啊,她还有未尽之事,她还要等他醒来,她不能自甘堕落。
那么多苦难都挺过来了,这回也可以。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