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黑的,风是刺骨生冷的。
随着刘书的话音落下,绵延的鬼气自他脚底升起。
那是一只只渴生忘死的恶魂,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嘶吼嚎哭着,尖利的指尖没有实体,却也能将他的衣袍撕扯成道道碎片。
本就破损不堪的衣服更加垂垂欲坠。
段仙桃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生畏的冷,让人像是走在黑暗、没有尽头、随时随地会死掉的地狱。
“宋道友……”
她刚想开口让宋岐玉去帮忙,下一瞬一道橙黄色的阵法出现在她的身旁,那股如刀锋般的冷立即退去。
“不会有事的。”宋岐玉说。
近处,陆渭站在了屋脊之下,也看清了刘书的脸,他跺了跺脚,那些鬼气悄然退散。
秦千朔已经从看到他脸时的震惊中走出来,用剑气逼退身旁想要拉扯他的鬼后,他大喊道:“真的是你。”
那张脸扯出个笑,会觉得是笑的原因也是他哈哈了两声。
死鱼眼瞳仁黝黑,眼白是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惨白,“是啊,看来你们已经猜到了。”
他声音很轻,却每个字极其清晰地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我今日来,只有一个心愿,从此我便不会再出现。”
谢涣之敛眉,“什么心愿?”
“带走王灵远的妹妹。”
王灵远就是死去的王家公子。
“不可能,你带不走她。”容音声音冷静。
刘书听到这话也没发怒,似是早有猜测,“那便算了,原本我还打算用她制成我最满意的鬼仆。”
他们不能看脸来判断他现在的心情,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的玉石俱焚。
秦千朔眼神锋利,他说:“你为什么要做下这一切,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还成了一个鬼修?”
听着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急切,似乎还想对刘书对症下药再行劝解。
但刘书却是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笑,好虚伪的修仙道人。
他偌大的眼球似乎又往下坠了些,从前百般煎熬,厉鬼噬身,一点点地慢慢浮现在眼前。
狼狈数年才勉强能够生活的他们,一隅喧闹狭窄却安宁的家,每次打猎回来妹妹端给他的一碗水……
瞬息之间,瓷碗滑落,啪嗒一声响,全成了泡沫碎影,从指缝间如血般流淌而下。
“你问,我便要答吗——”
最后一个字椎心泣血,他像是突然暴怒,眼球炸出血花,彻底瞎了。
霎时,骤风起,群鬼作猖。
整个王府的花纷纷谢了。关紧的门窗闷响连连,而门窗里所庇佑的人,他们胸膛内的心脏如上了岸的鱼,狂跳个不止。
先前费心布置下的阵法发挥了用场。暂时还未有鬼魂突破阵法去虐杀那些奴婢小厮。
容音与鹤宁,秦千朔和谢涣之,一瞬间剑光雪白,刺破虚影的鬼魂,像是从破布口袋中戳了一个洞。
段仙桃三箭连发,这是她的极限。
鬼魂中箭,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宋岐玉也终于握剑,剑尖直指那些不断上前的如潮水般的鬼魂。
刘书跃下屋檐,几人都在与魂魄缠斗,陆渭见状将身边的魂魄快速摆脱,追着杀去。
转眼就落在了王灵鹃的明月阁外。
这一处的阵法灵力最强,群鬼呜咽着上前被灼伤,又没有记忆地再次扑上去。
陆渭,段仙桃,宋岐玉,站在刘书面前,不让他前进半步。
“好一个明月阁。”
他嗓音嘶哑,带着极大的怨与恨。
“他的妹妹是天上月,掌上珍珠,我的妹妹就是地上泥,脚下贱草。”刘书低低笑出声,眼球突然炸裂像是失水的球,快速缩瘪下去,黑红的血流满脸庞,在肉|缝之间刻下更深的血痕。
而片刻之间,又有浑浊的泪水从不知道何处的脸上蜿蜒而下。
杂草也是破石而生的,月亮迟早会被太阳更替,珍珠也终有一日会被翻手碾做尘埃。
刘书又哭又笑,一只手捂着自己丑陋的脸,另一只手迅速抬起。
“嘭——”的一声。
百鬼抓挠,坚固的阵法,在此刻,像是被打破的镜子,寸寸裂开。
被阵法波及的陆渭后胸一疼,向前踉跄了一步,而段仙桃却是被宋岐玉稳稳扶住,甚至好像在阵法炸裂前就做好了准备一般,分毫未伤。
“天道不公,我便屠了这天!”
刘书语气癫狂,从前他弱小,贫贱,现在他逆天而行,拥有力量的代价也不过如此。
贱命,能有用,那也不算太贱。
眼前闪过他那晚夜半逃回家中见到的场景,院里再无等候他回来的烛火,地上溅出来的水迹早就干透,野草似乎还因喝饱了水更加茁壮。
而他的妹妹,如同一条断了腹的鱼,折断在水缸沿,面容朝下。她最宝贵、乌黑柔亮的长发像是女鬼般铺浮在水上。
那一刻,他甚至都没勇气走过去,将她从水中扶起来。
泪水冲过脸上肉瘤中的血,又好像更加深刻了血痕,刘书也不知道自己流的到底是血是泪了。
他的妹妹,他从前落过水的妹妹,见到湖水就害怕的妹妹最后满心恐惧地,被人溺死在一只水缸中。
多可笑,死在了水缸里。
多屈辱,多低贱的死法。
可偏偏,他爱美、怕水的妹妹,就是死在了这里,这样潦草的坟墓。
刘书整个人如同不受控制的风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