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你死了,说你死在了赤塔之战的战场上。母亲临终前还问着你的名字,这些年我也从未停止过找寻你的下落……”
陈晓归泛红的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可偏偏,我从此却再未听闻关于你的消息。”
“大哥……”
“你,在哪?”
陈昱鼻子一酸,泪水几乎溢出眼眶。
他声音低沉,缓缓道:“我在哪……”
“当年的我,可能真的已经死过一遭。”
“……是温明羽救了我。”
月光倾落,陈昱的思绪也随着语句渐渐飘远。
恍惚间,烛影绰绰,竟浮现出一张故人温和俊朗的脸。
“夷族频繁作乱,百姓生活艰难困苦。温明羽派我潜入敌方阵营,本意图里应外合,端去那方据点。”他道,“却遭了敌军埋伏。”
“后来我才知道,通风报信的人不只是我方之人。”
陈昱苦笑道。
“他们甚至,是陈家的人。”
陈晓归的瞳孔猝然缩小。
“那日,我被围困,精力耗尽,身受重伤。等到我再次睁开眼,已是七日之后。”陈昱道。
“温明羽说他受人所托,救了我。”
“但他说,你应当知道……”
字句逐渐与脑海中那道流水般的声音重合。
“你应当知道他们为何要杀你。”青年人温润俊美的轮廓逆光而立,如玉如琢。
“你这个嫡子之位,坐得不牢。”
那时的陈昱低着头,未答。
青年人将药碗递与他,“想好,是否仍要回东京去。”他顿了一下,道:“虽说极有可能,是去送死的。”
“我拜托他,将我隐姓埋名,送入皇城司中。”陈昱低道。
陈晓归抬手擦干了泪水,平复着呼吸。
“皇城司是属于宫中的军队,可你现在却是为温明薏效力。”
“非是效力。”陈昱伸手将银簪递与她。
“是为报恩。”
“温家出事后,我便脱离了皇城司,投了苡素麾下。”
“温氏家主曾于我陈家有大恩,温明羽又救了我的命,护了你和娘周全。”
“这笔恩情债,我不得不还。”
陈昱瞥了一眼仍在微微晃动的珠帘,道:“温家当年被灭全族,之前帮扶陈家的账目往来,提拔之恩,不只是拖成了糊涂账,更成为了扳倒陈家的最大把柄。树大招风,陈家这些年太过惹眼,许多人都盯着这块肥肉。”
陈晓归气结,“可是当年……”
“当年之事,尚无从定论。”陈昱打断她道。
他语速缓慢,却掷地有声。“温家不会做。就算要做,也不会在尚未成型之时就被人捅破。”
“此事,并非史册上所述那般简单。这背后所牵扯的暗潮与实力,都不如最终的真相来的惊骇。”
夜风入堂,两人衣摆微动,烛光摇曳。
陈晓归深吸了一口气,将银簪收入袖中,道:“……我明白了。”
此刻,门口忽而珠帘轻动,环佩齐鸣。
温明薏施施然入内,携来一身清亮的月光。
她道:“娘子考虑好了么?是否要与奴家谈这桩生意?”
陈晓归沉吟须臾,道:“……陈家之人,向来有恩必报。”
温明薏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语气也不免变得轻佻。“娘子迄今为止,还以为自己是在报恩?”
“当年你大哥入皇城司后,与温明羽之间有多封书信往来,涉及之事广泛,现在尽数落于奴家之手。”她弯了弯眼,“陈家如今权势俱得的家主,和本应万人敬仰战死沙场的少年将军,一个受了温家家主提拔,一个承了温家少主恩情。赵千澜会如何算这笔账呢?”
“这些书信一旦上呈,你们陈家,将真真万劫不复。”
“这可不是报恩。”
温明薏在她面前站定,烟波渺渺的眼睛透出些怜悯的意味。
“娘子,是你在求奴家。”
—
陈晓归不久后便离开了。
陈昱透光窗户,正好能看见陈晓归离去的背影,有些可惜地叹道:“……她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方才以报恩为名邀她合作,她必然死心塌地。可她不喜欢旁人威胁她,你刚刚那么一吓,她心里估计可不好受。”
温明薏悠悠点香,青花缠枝香炉中檀香袅袅缭绕。“不好受才是最好,我并不需要她始终跟随我。做完这桩生意,我们就一拍两散。”
“晓归是个很有才干的女子。”陈昱看向她,“你若有她助力,必能有所收获。”
“我与她年幼相识,彼此了解。从前,她也在我父亲处学习武艺,与我共用一位教书先生。”温明薏笑着摇摇头,“但她似乎总看我不太顺眼,处处喜欢和我置气,想在各件事物上都压我一头。”
“外人看来,我们关系剑拔弩张,永远势不两立。但其实,我们二人从未当真。竞争是真,挚友也是真。如此一段旧情,我无法当作从未发生。”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谋划这一切,也仅仅是因着我个人的仇恨。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将她也卷入此场风波之中,与我一同踏上这条凶险的不归路?”
“你有求于我,故而归顺于我,我们各取所需。但她并不欠我的,用一些虚伪的情感将她绑在堂前燕,这并非我所中意。”
温明薏注视着不断盘旋而上的阵阵香烟,忽而想起了从前种种,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