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奈何桥上,小枝顶着满头梨花边走边看,往来皆是萧萧瑟瑟的魂魄,仿佛突然入了一处陌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忘川两岸的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与她一袭青衣交相辉映,如梦如幻。抬起头仰望,这里已经没有天空,天空早就消失了,这里是地府。
各种魂魄从身边经过,小枝抓住一只鬼魂问:“这是什么地方?”
“地府啊,还不快点走,晚了就做不了人了。”那只鬼魂从她手里离开。
又重新抓住一只询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转世做人,你不去么?”鬼魂说。
“我已经死了么?”她问。
“来到这里你还能活着吗?”
“你可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
“我是被气死的。”
“那我呢?”小枝问他。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又一只鬼魂从她手里离开。
来来往往的魂灵如同水中的鱼儿,在独自去往各自的归途,只有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又应该去到何处。
孟婆端着一碗汤朝她走过来,她自然地蹲下身向端汤的老人行完礼,站在原地等候老人说话。
“喝下汤,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就去往你该去的地方。”老人说。
“若无事可忘,不知前世为何物,且不记得自己的来处该如何?”她问道。
“不记得更好,也需饮下这孟婆汤,就再也没有记起的可能。”
她接过老人手里的汤,看到自己在碗中的倒影,一树洁白梨花芬芳灿烂,春日里的阳光明亮,溪流婉转,远处是飞湍的瀑布,一泻而下。天空里漂浮大朵大朵的白云,风一吹,树上的花瓣就簌簌掉落下来。
碗中又有无形水字一一浮现,然后渐次消散。
是书“堪怜笼中燕,相思付水流。三春花事软语,一朝夏至浓稠。雁减西风至,檐搁涧水长。念经年,明月楼上话沽酒,长安打马醉八仙。自玉山,海棠开遍,琼花俊赏,对景难言。”
一阕消散,又书“闲心可挂,玉落无声,黄粱断,梦空悬。二十年相思无益,黑尾乱剪暮春雨。青山留不住,枯叶散人间。琴乱箫叹,三千情思如瀑,九霄环佩若絮。”
再看一眼阿婆,老人自称:“此乃忘川汤神素水凝之,有的都是恩怨纠葛,爱恨嗔痴,解不开的夙愿忧思。叹不得人间有白头,凡心所向,皆是痴怨执迷,神仙亦复如是,几载红尘堪破,方能怡然自得,逍遥环宇之外。”
她头上的梨花落入碗中,手中的汤快要到嘴边的时候突然被老人伸手拿走。
“这落入杂物的孟婆汤是不能直接饮下了。”老人夺过她手里的碗,拄着拐杖往灶台旁走去。
“阿婆,我应去往何处?”她跟在老人身后。
“前世今生不归我管,你只需一直朝前走,不问来路,更不得问归处。”老人说。
“那这汤还需再饮么?”她问。
“你心中既没有放不下的往事,饮与不饮都是一样,况且你已浪费我一碗汤,每天路过这里的亡灵都有登记记载,少不得一碗也多不得一碗,汤也有限。你便不饮也罢……暗纸琉璃心若棠,魂归梦里入花囊。去罢,去罢。”老人坐在灶台前往炉灶里添柴。
她站在原地,再一次向老人行礼,然后跟随身边的亡灵一起朝前走去。只见前方烟雾弥漫,世间一场大梦。
……
一百年过去了,人间光景也不过灯明帐暖,片段悲欢。几经繁华苍凉辗转,变幻莫测,又无事可谈。实际上并无新事,海洋还是与陆地相连,高山纵横,丘陵鹤立。世事演化,反反复复,熙熙攘攘。有寒门苦读一朝登第者,亦有荣华殆尽沿街卖艺者。终究是物是人非,泰极生否,否极泰来,叹今夕不同往日,往日不比今朝。道什么悲欢离合,黄土坡上白骨森森,新婚帐中脂玉香浓。
有青州人氏,姓梨名默者。原系王侯世家,父亲梨宏宇在朝为官,朝野朝外结交三七人等,被人参上一本,告其亏空公财,中饱私囊,因此入狱。不料家道中落,家府被抄,母亲刘氏遂整理旧时嫁妆,变卖珠宝首饰,全部赠予梨默。又托人买舟南下去寻找娘家人,也就是梨默的舅舅刘桓。只望其此生逍遥无虞,亦不盼他再兴家整业。
那梨默途径蜀中一处空旷山峦,黄昏时分,见天降大雪,彼时正值初夏时节,于是想天有不祥之兆,定是父亲遭人诬告,天理昭昭,显信于他。于是下船上山,四顾无人,雪花纷飞只落于那一处山丘上,四周皆无异常。待他上山一看,下的竟是片片雪白的梨花雨,落在地上生出一棵棵梨树幼苗,眼见此情此景以为是入了仙境,又以为是在做梦。遂又叫了船夫一同上山来看,才知并非自己做梦。
再乘舟南下,至蜀地云水城中,眼下又无亲人,只得去城中寻找从未见过面的舅舅。一人去了刘府询问,刘桓见是妹妹家道中落,要儿子来投奔于他,奈何脸面上说不过去,一见面便含泪相劝,一面又向梨默道苦,说一些自妹妹远嫁青州,家中便不如昨日,家里的丫鬟婆子也是一少再少,吃穿用度皆节俭克制。再养不起多余的人,更何况像他这样锦衣玉食过惯了的少年公子,留着也怕招待不周。
梨默见他无心收留,于是施了些金银给他,他才收拾出一间房让他住下,再给予他两份薄田,让他安置度日。不久家中便传信到蜀中,说父亲已获罪,母亲病故青州,家中众人都已散去,依母亲之意暂时莫要还乡,母亲也是体恤他,毕竟古人有言“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望他若有衣锦还乡之日便来坟前祭拜,荣华富贵不可多得,只要他安稳度日。
那年中秋,梨默去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