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后人,不入朝堂,不涉政事。’
父亲临终遗言犹在耳畔,洪城惨况历历在目。
目光落在她一开一合的嘴唇上,东阳心里有道声音不断地朝外翻涌。
“听着,接下来这些话,我只跟你讲。”
她的神情骤然严肃,目光犀利,浑不似当年天真纯粹。
若先前所言皆是宽慰,那么,余下所有俱是骇人之语。
“去年冬月,北燕太后抱恙,大皇子完颜拔突奉旨探望。他私下见我,意图以蛊毒让我客死异乡。
殊不知,南疆大祭司幺女与我有旧,曾教我解蛊之法。
我的病由蛊导致,尚在把握。只是,目前我要利用它,为北燕变势推波助澜。
拔突虽失民心,但他还有个胞弟死心塌地追随他。那也是个残暴不仁、鼓动战争的危险人物。
假以时日,北燕落在他们兄弟手上,势必引发新一轮混战。
以镇国帝姬为首的诸侯派,早已开始行动。拔突兄弟失势,妄图以我之死,把南凉拉进他们争斗的风波。
如今,帝姬一派,只差临门一脚。
今晚宴席是个契机,我将催蛊发作,到时状况恶化,你见了,别怕。
我需你当我的口舌,昭告世人。就说,我给你寄信,告诉你,从去年冬月我就开始生病,原以为是寻常风寒,到昨晚经秦老诊治,方知中了南疆锥心蛊毒。
不出意外,浑图可汗会私下逼问拔突,让他交出解药。
但锥心蛊毒的解药,只南疆雾水谷有。
你要趁势提出,送我去南疆。
我避势到南疆,是唯一的双全之法。保我,保南凉。”
骄矜的闺中芙蓉,被现实折磨到心思深沉。
东阳听完,久不能言,思绪沉重。
“护南凉的人千千万万,公主何必以身饲蛊,置自己于险境?”
“我不知道,你和完颜拔突之间有何恩怨。但他对你不轨,我便也不容他。”
这句话,似平地惊雷。东阳瞳孔地震,内心大受震撼。
他甚至有些惶恐!
“东阳一介奴婢……”
“东阳!”
李书音打断他的话,仰视他泛红的眼,郑重地强调。
“你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东阳鼻腔酸楚,嘴微张了下。
妄念深深地埋葬在心底,未敢对任何人表露分毫。
李书音重新拿副碗筷,分半碗面端给他。自己抬一碗蹲在灶台边,拒绝对方让座,说:“乌苏教我的,蹲着吃更香。”
“苏农部小郡主?”
东阳挪开矮凳,和她并排蹲着。
“嗯。他们兄妹帮我很多。八月中旬,北燕十一公主找我麻烦,乌苏差点没把她揍死。”
提起那件事,李书音心情大好,绘声绘色地讲述,
“你是没看见,十一公主狼狈至极。她还想找元妃告状,倒打一耙,结果被关半个月禁闭。”
“乌苏郡主是苏农部的独苗苗,父亲是苏农大君、母亲是北燕嫡公主、外祖母是北燕太后、哥哥是苏农世子。北燕元妃纵然想护犊子,也得考虑现实不是?”
“嗯。她看似娴静柔弱,实则顽皮开朗。赛马打球、刀枪剑戟、塞上野猎,样样拿手。
这些日子,她带我接生羊羔、制牛乳茶、铲冰、滑雪橇……玩了好多新奇的东西。”
她口若悬河,努力地用这些例子告诉东阳,自己在北燕过得挺好。
“这些事,公主在信里都说过。”
“怕你忘记嘛,我再说一次。”
“好。但您得先把面吃了。”
半碗面下肚,东阳一边收拾灶台,一边试探地问:“这事,是否告知魏郎君?”
李书音坐在灶前烤火,魂游天外。
“公主?”东阳停下拧帕子的动作,见那厢回神,又问一遍,“饲蛊之事,要不要告诉魏郎君?”
李书音否决。
“他走那条路,多少眼睛看着。我与他皆为风口之人,靠得太近,难免两败俱伤。”
低头看看绒领,似乎能瞧见领子底下的那枚香囊坠。
顿首片刻,她怅然若失,喃喃低语,“远些好。”
东阳放下洗碗抹布,用干帕子擦净手,到她面前屈膝跪下,轻声问:“公主心里怎么想?”
一刹那,她脑海闪现出魏溪亭温声细语的样子。便再也忍不住,泪满盈眶。
向东阳微微地靠,额头落在他肩上。
东阳并未催问,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
一如无数个夏夜,于庭中桂树下,诓她入睡那般,耐心细致。
她缓过劲儿,瓮声道:“我怕哪天与他争锋相对。”
“魏郎君永远不会与公主作对。”
“如果……我说如果,哪天我被推到他的对立面,我该如何自处?”
东阳浅浅地笑,似唠家常,顺口接道。
“不管公主走哪条路,臣都陪着您。”
*
东向摆张单木床,西边空处打了地铺。
中间放个连烟囱的火炉,过道仅一丈左右。
这座帐篷相对窄小,多几个人都难活动开,胜在暖和。
原本只住魏溪亭一人,今儿五更,秦钟押他回来补觉。临到头,索性加塞住下。
然而,公主帐消息未知,他如何安寝?
捱到辰时四刻,师父终于松口:“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