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月隐云层。
魏溪亭临窗而坐,伏案疾书。为免困顿,特意褪下玄色氅衣,搭在圈椅靠背上。
三春倒寒,冷风刺骨,间或闷声咳嗽,笔下未曾停顿。
任务艰巨紧凑,正当关键。即使身心俱疲不堪重负,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书写罢,烤干墨迹,糊好信封,正往信封左上角点下一颗芝麻粒大小的记号。落笔之际,敲门声应时响起。
响两声,略停顿,又响一声。
此乃与赫连朝阳的约定信号。
拿上信件前去开门。
随行人员住在一楼,赫连朝阳和雷子媛住西厢二楼,东厢二楼只有魏溪亭一人住。
因此,两人没有顾忌太多,隔着门槛叙话。
“诚如所料,雷子媛是魏丞相安在你身边的暗线。我们从险峰关入境的消息,她刚递出去。”
她将纸条交给魏溪亭。
“信使已被拿下。你看怎么处理?”
“伏罪之人是几级信使?”
“末等。”
义父魏荣曾属意将他培养成左右手,提过暗线分级。
末等信使人数不定,多由贫苦人家子弟充任,随时可弃。仅凭暗号接头,互不相识。
中秋宴事变发生后,清河王和中都关系极其微妙,他明目张胆地鄙夷魏荣两面三刀。
三年时间,几乎把魏荣安插在清河郡的眼线铲除殆尽。
若非无人可用,雷子媛怎会铤而走险,让一个末等信使来传递这么重要的情报?
险峰关隶属清河郡,向北纵延千里,距离北燕牙帐不足六百里。
因为地势险要,冬春时节仍难通行,不作为通商关隘。
此次,魏溪亭违背奏折规定的路线,没有从晋州或者望郡入境,而是选择了险峰关。
这个决定,传回中都,会成为言官攻击他的理由。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不管用什么手段,问出接头暗号。派我们的人把消息传出去。”
把信交给赫连朝阳,他殷切叮嘱。
“八百里加急,送到令尊手上。无论他做何决定,溪亭都将竭力缓和清河与中都的关系。”
信封接口处,白蜡绽开,像一滴血渍。赫连西坞望久了,竟产生一种令人胆寒的错觉。
“我亲自送。”沉默片晌,终于讲出那句话,“为了公主,务必保重。”
下楼声传至耳廓,魏溪亭还呆立原地,回味她这句话。
赫连氏两姐妹虽出自异母,但关系极好。赫连朝阳定然知晓妹妹的心意。
她说出这样的希冀,确实让魏溪亭有点儿讶异。
为了公主……
公主的病情缓解了吗?
想起那个姑娘,魏溪亭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关门,折回桌前,提笔落字。
“公主:
见字如晤。
河鼓塞外,臣问‘书音’二字,有何深意?
主答,‘天南岂无雁,时得寄书音’。
其实,不然。
犹记前尘,公主及笄。曾言,尘世莽莽,唯魏书形单影只,委实可怜,始自今日,我与魏书作知音。
故,取‘书音’二字。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臣镌心铭骨,从不敢忘。
昔日,公主忧臣伶仃孤苦,至死未休。
今生,天子如父;三哥如兄;延之、须弥可托生死;瑶瑶、西坞晓臣烦忧。
臣不负公主所愿,亲朋满座。
自有神识,臣立志,倾毕生之力,佑公主无恙。
岂知,世事茫茫难自料,万般筹谋,仍重蹈覆辙。
公主孑然赴燕,于异乡无枝可依。每每思及,臣心如刀绞,恨不能立即飞去,携公主远走。
天下兴亡又何忧?臣所求,不过公主平安喜乐。
然,公主忧国,臣岂能弃?
臣归乾德门,入仕途,祈愿铸南凉盛世,迎公主归家。
护国之路,艰难险阻。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秋去春来,青丝易华发。
近日,臣神识虚衰,昏昏健忘。偶有不识与公主之旧事,心下惶恐。
盼早归。
庆宁四年三月十九,书于险峰关。”
把信折叠装进信封,于扉页注明“第六十三封”滴蜡封存。
事罢,和衣而卧。
躺下不久,心骤然揪紧,疼得厉害。他捂着心口,蜷缩成团,缓了好一会儿,将稍微轻松了点。
仰面朝天,睁眼盯着黑暗出神。
他可以笃定,这种感觉绝非因为长期熬夜。
他不知道,千里之外,那个他惦念的姑娘正经历煎熬。
锥心蛊毒发作,劲头太猛,即便服下解药,李书音依然呕血不止。
浑图御用医师和秦钟联手,多番尝试。次日清晨,终于遏制住病势。
眼下,李书音堪比烫手山芋,但凡少一根汗毛,都可能导致两国战事再起。
当前,南凉背靠楚国,又和西浑国存在姻亲。
北燕比他们更怕李书音挺不过去。
因此,帐外重兵把守不说,还派了地位尊崇的镇国帝姬亲自前来看顾。
晨光熹微,秦钟等人顶着黑眼圈和疲态钻出营帐,客套几句,各自回转休整。
东阳原想留下照顾,被秦钟巧言勒令,说熬了通宵,必须休息。
为方便应急看诊,他们的营帐暂时安排在离李书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