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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蒙蒙,三四月的禅村很是寂静,所有不合时宜的嘈杂被淅淅沥沥的雨淹没。

燕子误入了谁家檐下,竹篓被一袖掀翻,黄豆滚落一地,“你和那小子说了什么?”

卫氏伏倒在地,倒吸了一口气,怒目圆睁,“小姐,我……我什么都没做。前两天你和老爷说的,我还听着。他是惹小姐生气了么,那我去替小姐出气,怎么样?”

她伸手把黄豆一一拾回篓子,一边念叨,“我虽不是莲家之人,但老爷和小姨都是很仁慈的人,愿意收留我。莲漪别无二心,只想着多为这个家出点力。”

“别无二心?算了,不跟你计较,只是啊,劝你好自为之,莲府向来不接待敬意不够的人。”莲渐眯眼,并不把这场闹剧放在心上。

或者说,在真正的天灾面前,这点人祸似乎会渺小许多。

卫氏听完连忙捡完黄豆,提着竹篓去了后院。

“莲家大小姐,”顾夜闻声而来,“这不是你家的丫头?”

来者广袖青衫,面貌清秀,莲渐盯了他一会儿,答:“正因如此,才要多管教管教,人世间安稳的规矩,就是分清主次。”她手上握着一册书,这厢想起,将书拍在顾夜胸口,“多读点书,来日,我要在追云殿上看到你。”

这本《情缘相守》乃是民间传奇故事合集,左看右看都和修行没关系,顾夜接好,一时间听不懂莲渐在说些什么,他摇了摇头,这姑娘怎的越念书脑子越呆了。

“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毛病也得治治……”

顾夜还没讲完,莲渐左右看了几圈,人就走了。

都说这莲家独苗阴晴不定,古怪得很,顾夜每回和她对话都能被呛一口气,看得出来莲渐并非故意为难他,只能感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就像隔着一道天堑。

卫氏的地位本应和莲渐差不多的,亲爹身份未知,产下莲漪后便离开了,亲娘忍受不了夫妻分离的局面,不知漂泊去了何处。如今顶着“莲”这个姓,被莲家收留了,不过奇就奇在,这全是她的一面之词,在那间破馆子里,人们喊她卫氏,无名。

关于名门望族那档子事,顾夜不想干涉太多,只是今天的莲渐似乎过于反常了些,要放在以前,莲漪尽管在莲渐面前闹事,莲渐绝对不多看她一眼。

他展开《情缘相守》,潦草看了几行,“这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狐精成妾后我与当铺老板私奔了?”

莲渐沉下眼眸,合上门。

饶是问她千百遍,也没能料到竟是此般结果。仙力散尽,如梦初醒,其中的数百年来,何种滋味没尝过?如今那若有所失的怅然,还是头一回。

三大神器组合在一起的作用,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这也难怪觅仙长老劝诫她那么多次……虽然已经造成了无法逆转的后果,她隐隐有点内疚。

情急之下,谁都会犯错吧?她为自己狡辩。

这一生好似才一瞬,做了许多事,认识了许多人,同时忘记了许多东西。

她猛然察觉到,纵使自己修仙修了一生,却怎么样都记不起初心是什么。

“邪道妖女,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青云之上,枯朽的嗓音响彻天地。

莲渐忘不掉众人那鄙夷的目光,她想反驳,无从下口。

墙倒众人推,这时的言语几乎无效了,莲渐从小性子恶劣,剑走偏锋,一般被逼到无路可退之后,手段极其极端。

因此,像当场组装三大神器这种事……对她而言,还算善始善终,如果这张底牌都难以起效,她的另一个道路就是灵力自爆,在场的都别活了。

趁着尚且年幼,一切来得及,做过的错事可不能再犯了。觅仙长老,为何知晓那么多……

莲渐努力回忆了童年时的过往经历,尽是连接不上的残篇,关于卫氏,她不能信,而顾夜此人的结局也不算圆满。作为重活之人,她是否要去改变原有的局面,逆转荒谬的错误。

上辈子被追杀多多少少也是有人背后搅混水,那究竟是谁,这一个个谜团之下她居然有了投降的念头。霎时,她阻断了逃避的想法,莲渐她为人处世的三条道理即是,明理、求道、立于巅峰。

她原以为自己已然达到彼岸,不曾想,一个不小心回到了起始点。

“立于巅峰”。

莲渐靠在墙上,不由想起自己被万人瞩目,他人一口一个“琅玉真人”多舒坦。更有甚者直接给一座山取名为琅玉峰,莲渐亲自去看了看,没想到这山长得歪歪扭扭,还秃顶,此后连以自己为原型的话本也不看了。

大家只知琅玉仙活了很久很久,法力无边,举世之下无人能敌,却不知她长年累月呆在那破洞府里快无聊死了。平心而论,她并不心安理得,因为她知道她这条命不贵重,虽比其他修仙者早几步进入羽丰期,但她享受的是“俯瞰众生”的快感,成仙倒是可有可无,长生不老也不在她的计划内。

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约摸二十岁时,她被打落下万丈深渊,但是没死成,从崖底回到人间,她像是从阴曹地府赶上来的索命恶鬼,专门给人下套,预谋者们纷纷落入网中,一周后无一存活。

具体的细节她记不清了,只有那无边的寂寞孤独,刺入骨髓的寒冷,鼻子里是尸臭和夜莹草的腥味——每当这些画面和感受从她脑海中浮现,她就会想到自己本应是死人。

昧着良心做任何事,失去世俗长久形成的准则。

靠那点虚荣心活着。

莲渐曾经拿过一把剑,名为“澄澈”。

因为她的师兄说过,希望她保持一颗清澈通明的心。

十分遗憾的是,那把剑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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