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和我一样仰头倒下看着窗外,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又将视线移开,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我们这样并排躺在一起是多大年纪的时候了。
「国光,你有没有害怕过?」我两手枕在头后,突然问道,「一个人过来做手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打球,想想也挺辛苦的不是吗?」
他换了个姿势稍微侧躺着留给我一个后脑勺,回答说:「会辛苦,也会害怕。」
意料之外的坦诚,我挪了挪位置向他靠近一点又问:「那就这么熬过来?」
「早苗,你记得第七封印吗?」手冢没回答,倒是反过来问我。
「怎么可能不记得。」我笑了两声。
「出国前我又看了一次那部电影,」他说,「在飞机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和爷爷下棋,我是布洛克,而我知道这局棋我会输。」
他说什么都听起来波澜不惊,好像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我这么听着还是伸出手想拍拍他的后背,但随即又缩回了手,刚好同一时候他转过了身,我下意识向后让了点距离,差点从地毯滚出去躺在地上,摘了眼镜的手冢的眼神稍微有些迷离,完全看不出他究竟在看哪儿。我想他大概是真的是看不清,他眨着眼睛微微皱眉身子前倾试图看清我的脸,就差没用鼻子蹭到我的鼻尖了,我不否认他的眼睛确实很好看,但要是真的让我在这个距离盯着,那我做不到。
「其实梦里我没有把棋下完,我只是离开了,」手冢又接着说道,「和现在一样。」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拨开他的碎发,慢慢凑近用自己的额头顶住他的前额,手抚上他的后脑,安慰性质地揉了揉,他先是整个人愣住而后很快放松下来,这个时候我应该说些什么来做回应,我想不到,毕竟他能对着我说出「会害怕」这样的话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这也久违地提醒着我,手冢并不是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的人,我们都不过是十六岁而已。
左手小心翼翼触碰到我脑后翘起来的头发,手冢抬眼只看见我闭上的双眼,他缓缓将视线向下略过鼻尖,停在了唇上,在我翻身又平躺着的短短一瞬移开目光。
夜晚时分整个客厅安静得过分,我耳旁除了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声音,只有他浅浅的呼吸,我们在一起时经常沉默,他的话确实很少,遇到感兴趣的事情才会多说说,不过我喜欢人不要太啰嗦,沉默就很好。
「谢谢。」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说。
「你又说谢谢了,」我摇了摇头笑起来,「但我受得起,多来点也行。」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了叹气声,也知道他是松了一口气。
客厅的钟敲响了,我数着第十二声结束。
「圣诞快乐。」
「嗯,圣诞快乐。」
之后我没再提过这个话题,手冢和师父,他们祖孙之间的问题也不是我问一句害不害怕就能解决的,至少他摸到球拍的时候比我站在柔道垫子上的时候要开快多了,或许人总是要找到自己值得奉献一生的东西,只是我还没有找到,而手冢却已然有了很清楚的计划,并且还走到了这里。
他也曾经问过我的想法,我的回答都差不多,师父期待的确实是我想做的,可还不至于成为唯一,即便不成为一名刑警,我也不会没有选择,然而现在我还没找到其他的选择。
说实话,偶尔确实会觉得不安,这应该怎么概括,成长的焦虑感吗?
注:
1.指《第七封印》(1957),伯格曼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