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车马同乘,莫静晗借着保护之名与张月怜同席而坐,同车而行。然而入了客栈,身边有了更多耳目,静晗不免谨慎起来。数十日来,车马颠沛,静晗不曾携带全套的梳洗用具,却从未偷懒忘记清洁口齿的青盐。为保身份不轻易败露,索性不修面服,静晗年纪虽小,颌下耳间也长出了淡淡青须。时日一长,确实相较初出新都之际,面容略显成熟些。张月怜一路难免不注意这些细微的变化,却也看见静晗四下无人之时对着河边镜影端详自己,知他心下也略有新奇忐忑之意,便不做多言,只容他慢慢适应。
随行的侍从有一两个身怀武艺,此次带刀出行的,膀大腰圆,遇险却腾挪自如,让静晗不得不刮目相看。见他们也是胡子拉碴一身烟尘,静晗捻了捻自己腮上细细淡淡的青须,不由觉得差了许多意思。初始的惊喜慢慢变成了对自己的忧虑,莫静晗一路上本与张月怜调侃打趣的兴致,逐渐减了许多。张月怜看他闷闷地不想说话,怕他过于郁结,难免忍出病来,这天天气尚好,便从客栈后院水井打了新鲜清凉一盆水来,敲了敲静晗的房门。
开门的并非静晗,而是带刀汉子之意,见张月怜亲自前来,双颊略赤,“怎敢劳烦贵人,我等粗莽,早该自行前去提水才是。”
“不忙,还请叫我随行的那个年轻内侍出来同我说两句话,我说完便走了,绝不会耽误今日行程。“张月怜连忙澄清,也不想太多人注意到自己的言行是否失状。毕竟自己一路与静晗同车而行,是整个行阵都看到的事情,纵然不在背后议论,面前众人也多有猜测。毕竟近前见过静晗真容的人并没有那么多,此次又是连夜出发,不被认出来也是有的。
“那、我等先出去查访路线,这里就劳烦贵人了。“说着,带刀汉子回头使了个眼色,一群内侍鱼贯而出,总有七八人之数。剩下静晗默默地坐在窗边,身边是内侍整齐铺就的通铺,都是薄被粗枕头,就连静晗所用所倚,也没什么特殊的对待。
张月怜将水盆放在正正方方窗前桌上,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伸出手来在静晗眼前挥了挥,想要把他的魂给救回来。那桌子三条腿长一条腿略短,一经重物便失去了平衡,轻轻地歪了一下,发出咯吱的响声,吓了张月怜一跳,还以为水盆便要翻倒,忍不住默默地啐了一口。四下看了,并没有什么可以垫起桌角的物事,不由得扁了扁嘴。
“怎么,都出来这许多时日了,终于到了瑶壮地界,马上就要开始查访,一切都按照盘算进行着,也没遇上什么奇人奇事,你倒是生出许多闲心来,在这里干坐着像什么话。“张月怜提声问道。
“月怜,我好像……不对劲。“沉默半晌,静晗喉咙间勉强挤出几个字,好像说话间脸颊上也淡淡泛红,就如同他通红的双耳,
张月怜扑哧一笑,将静晗袖子拉着走到水盆边,叫他正对着照看:“这不是天下第一俊秀的好儿郎,更还有谁?怎么,难不成只有美髯青须的年画门神,才担得起这个美名吗?“莫静晗往回抽了抽袖子,却被张月怜死死拽住,也就放弃了抵抗,只是浅浅望了她一眼,摇头道:”你只顾取笑,都不仔细听人说什么,罢了罢了。
“我哪里只知道取笑?”张月怜敛了笑容,正色道:“你的声音,比往日更闷了,好似喉咙里长了机关,辗转不开似的;你脸上的细软青须,也是近日初长成,平日并未见得。我瞧着,是这些日子跋涉,累着了也罢,耗神了也好,左不过是离了新都,水土不服,身边也没几个贴近照顾的内侍端行,总是委屈你金尊玉体,陪我这一程,都是我欠了你好大情面。”张月怜伸手欲触,却被莫寻远躲过去,只得退后作罢:“算了,算我枉作善人,自讨无趣。你好生歇着,我不打扰便是了。”说着撂下那水盆,扭身出了屋子。
走到屋外,只见其他内侍洗马的洗马,清理马车的清理马车,还有那带刀汉子站在院外,正和客栈小二确认询问什么事情。那小二躬身认真听着,时不时地点头接两句话。张月怜走近,二人都直了身子,郑重行礼。
“虚礼不提,此行目的地得瑶寨,到底在什么方位,还有几日车程?”张月怜看了看带刀汉子手上捧着的瑶壮地图,一面视线追寻一面问道。
小二嘴快,不等带刀汉子回答便应声道:“不远,最多再有三两日就到了。各位客官要去的九牛山,就在梳儿岭朝西南,路是老路,商道水道都频繁,不怕迷了。只是这时节,暑热难当,多带些解暑的草药,按方子备上,也就没什么大碍。“
张月怜惊叹小二想得周到,带刀汉子虽无纸笔,心下却默默记着。只听吱呀一声,莫寻远慢吞吞地从里屋出来,将那水盆里的水往房后一泼,也不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