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定在原地,听这姑娘娓娓道来。
“她一开始总喜欢看着我,哪怕什么话也不说。”
“初见时我人形不稳,她甚至以为我是前朝冤死的鬼魂被困在这深宫怎么都出不去。”她话锋一转,言语间却不是嫌恶。
“实在可笑。”
“太子死后一日,她无意中看到那秘密的手书。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几乎就要这么去了。”
身侧虚影露悲,小棠转过头。
“封礼的朝会,是我第一次上她的身。”
*
胆大妄为的妖怪果然比从小懦弱的公主好得多,至少那身姿瘦弱的少女曳着金裙上殿时,东升殿上人人噤声。心中不满病弱公主的老臣也不再多言。
她借着一副活的身体看到头顶之上威严的帝王。
他们是一种人。
或许她以后也必须完全夺了这柔弱少女的身体,代替了她,作一个难得完美承袭传统的宣氏血脉。
她突而觉得讽刺。
“我从未和她提过想要代替,是她知晓真相后自愿放弃。”
她真正成为宣月澜,是在这柔弱女子十八岁生辰前一日晚上。
......
淡黄色寝衣的瘦弱少女躺在床上艰难地睁眼,缓缓启唇对着这陪伴自己许久的魇女说了二人之间最后一句话。
有人闭上眼。
“在这境中,是你杀了皇帝。”
青丝身侧的齐悠白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他似乎对刚才涉及自己兄长的故事丝毫不在意。
但也不是一点不在意。
“姑娘明明知道这是虚像,何必引我师妹进来作局。”少年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忽地一笑。
“莫非是这皇帝执意将你嫁到景国,你心生不满但无法反抗,恨他到日日在自己境中杀他千百次?”
“还是……”
话到嘴边,齐大师兄似乎自己都觉此事荒唐,摇了摇头。
“姑娘早就当真钦慕我兄长呢?”
......你小子你在说什么。
软蛋小师妹缩在黎黎身边,看都不敢看前面人的表情,只觉得大师兄一定是疯癫了才能说出这种话来。这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这两个人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吧。
“公子慎言。”
宣衾皱了眉头,神色晦暗。却被身边人一个眼神安抚下来。
“自占得这副身体以来,我从来都是随心而活。”
姑娘弯着眉眼,将将把掌上衣袖掀开,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上面戴的正是青丝被摘去的木镯子。
“此物固魂很是不错,感谢姑娘。”她感叹,朝面露怒意的熟悉面庞抬起一个笑脸,倒是主动交代起来。
“见着几日前那清秀少年了吗?”
——他也是我的魇。
*
宣帝决定立下帝女那天,朝中众人中不乏有言辞激烈者,甚至一个不堪女子当权的老臣欲要寻了柱子去死。
一个人抬起头,直视这天威。
他见高位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唇角直直地扯着,似乎只是在看一场闹剧。
——宣濯年轻时也是皇子中很得女子喜欢的俊俏郎君,如今年岁已经见长,加之常年暴躁易怒,脸上纹路渐生,如同被刀痕刻下的陈年烙印。
当年温和有礼的少年帝王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
“陛下息怒——”一边眼见不妙的老太监忙喊,内心低吼着老臣子不识时务,当场就敢触着这位的霉头。
果然,闹事的老臣不出所料地被拖了下去,地上漫开一片血似的红。
这只会记作一次御前失仪。
老史官颤颤地将头低下,只敢在心头叹上一口浊气。
“公主到——”
“父皇。”
那位不喜生人的尊贵姑娘身姿如传言中一样清瘦,面上却再也不是人人口中难当大任的小儿情态。
她身上金袍绣飞鸾,艳丽眉眼下是一双同那位……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不敢再看,身子却躬得更加低了。
只是,这公主为何不跪。
*
“看来你不是很惊讶。”小棠眼神直勾勾对着青丝,像是怀念似的假意叹出口气。
......青丝紧了紧手。
“魇妖代替人活下来,却仍旧拥有妖的法力。”
她莫名执意去问,也看着这抢了她木镯子的姑娘。
“这样的,该算作人还是妖呢。”
小棠眯了眯眼,没有很快回答她。看着倒真的认真想上一想了似的,搭在衣袖上的指尖轻点起来。
“不算人也不算妖吧。”
但很快她转开眼,“你看,又说岔了。”
“我当着帝女不久,竟发现这身体又生出魇来了。”
“胆小的男孩子,”这姑娘说道,“倒是和她原来很像。”
魇妖直接了当的和宣帝说明了这又生的魇妖之事,试图找寻杀死这少年的方法。
原因很简单——她可没想法教了这笨蛋然后自己去死。
她是这样说的。
所以她第一次和宣帝单独,面对面说起这件事。这几乎可以算作她前辈的妖怪皱着眉头听她讲完,面上凝重。
好半晌过去,他抬眼终于开口。
景国。
——这就是宣月澜来到这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