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眷年从棺材铺老板酉二那儿买了一副二两银子的梨木棺材。刘主簿顺势接过多余的三两银子,嫌弃地白了一眼,捏着鼻子招呼他快点。
这头刚抽出草席被子准备裹尸骨。只瞥一眼便如入深渊,那具尸骨似火烧一般,又没完全烧尽,依稀还能辨得五官,只刚才那一脚让半个头已经断离,剩下一半依稀能看见模糊的嘴巴还在微张,口腔里没燃烬的灰只一呼气便随风尽数散去。
实在是过于惨烈了,陈眷年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囫囵吞枣般铺开草席被子,裹起还算完整的骨骸直接给扔进了棺材里头,剩余的粉末混着泥土用双手大把大把地收拢,堆成一座座小山,准备也一并铲进棺材。
脚底传来一阵嘎嘎的叫声,他扭头定睛一看,脚背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乌鸦,羽毛黝黑,顶端带着几缕白,一双眸子如红宝石般一动不动仰头盯着他看。
“去去去。”
刘主簿赶忙上前摇晃着手臂一挥,直言晦气,催促陈眷年快点收拾完,自己则径直离开了这是非地,生怕沾染上一点霉运。
两个底层百姓不约而同露出的下眼白是互相看不顺眼。
乌鸦腾空飞起,卷起一阵骨灰,融于风中似迷雾重重,烟灰落地无声,闪过一道金光。
陈眷年被烟灰呛了两声,怯怯地眼珠提溜看过去,“莫不是金子吧。”
他用铲柄小心翼翼剥开一块灰烬,竟是一根被烧焦的细骨,足有一尺长,两端已然发黑,中心部位泛着金粉色的微弱光亮,似金非金,表面刻有纹路,亦是半模糊半清晰。
他正狐疑着,刚才那只乌鸦却再度飞回,如利剑般直冲过来,将细骨叼走的同时,骨头凸起的锋利刺尖瞬间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涌出沾染在细骨之上,迅速渗透了进去。
原本已晴朗无云的天空再次下起瓢泼大雨,密集的雨水打来,让人睁不开眼睛,陈眷年一边咒骂着这鬼天气,一边赶紧将骨灰收起,盖上棺木,尝试拉回檐下避雨。
长空一阵嘶鸣过后,飞来成千上万的乌鸦,盘旋在棺木之上,嘈杂的叫声和无数翅膀煽动,棺木被迎风掀起,那根细骨竟笔直插入半颗头骨之中,裹着雨水让血红浸湿一片,烈焰轰然焚起。
雨水越大,火焰越猛,何其悲壮的高歌,随这尘世作最后的诀别,棺中的骨灰尽数散于空中。
陈眷年看着这一切突然头痛难耐,从喉咙口涌上一股血腥,又生生咽了下去,随后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翌日一早晴】
护城河岸堤之上河水之中堆满了乌鸦的残肢血体,染红了整条清水河畔,消息一出,人心惶惶,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嚷嚷,流言四起。
吏部侍郎贾泉心神不定,焦虑地来回踱步,手中的折扇不停敲击手骨,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最终还是决定亲去一趟护城河,“备车。”
护城河边满地堆积的乌鸦尸体,已经被清扫成堆,但因为数量太多,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全部搬运干净。
不远的空地上陈列着一长排的木桌,几位书生正执笔埋头写着挽联,写完一幅由小童交给后方的道士,道士摇着三清铃振振有词念完一大串,随手扔进火堆烧尽,虽说迷信,倒也算有序。
贾泉的脚步停在南面的岸堤处,亲眼看见堆积的动物残躯,神色中多了微弱的恐惧。猛地抬头,发现了一只通体黝黑的乌鸦正立在一堆尸体之上,一双赤色的眼珠异常醒目。
他顿时眉头紧蹙,打量周身无人,一只手凭空一握,乌鸦像有感应般“飞”入他的掌中,他上下左右反复翻看,越发觉得这乌鸦古怪,无意识间抓住了它的脖颈牢牢用力,乌鸦扑腾着翅膀挣脱不动。
“这位大人,可否放过我的鸟儿?”
一声清脆打破了紧张的气氛,贾泉回头一看,是一位带着帽沿的姑娘,看不清长相,身侧伴着一个提着空鸟笼的丫鬟。他薄唇向下,少许浓黑的胡须戳着皮肉,阴沉地正声道:“这是乌鸦。”
面前的姑娘用手虚掩嘴角,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大人说笑了,它只是一只鹦鹉。这鸟儿顽皮,方才跳进那写挽联的书生墨桶中了,这才染的一身黑。”
等贾泉再低头看去,手心有大片墨汁滴落,少许沾染到了他的衣袍,他本能地松开了手掌,鸟儿迅速逃离束缚,如闪电般飞回了敞开的笼子里。
贾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面容遮掩,但从衣着打扮到举手投足都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眼皮上下轻瞥试探性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
“家父现任殿阁学士,早年做过太子太傅。”
“原来是沈大人家的小姐,据我所知沈府只两位小姐,一位乃是当今的太子妃娘娘,那么姑娘应该,是常年住在潮州府的三小姐吧?”
“大人好本事。”女子听到眼前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猜到了她的身份,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
“在下掌管人事,略有耳闻罢了。还未问过小姐芳名?”
“莫夭。”
贾泉应下她的话,在嘴边重复了几遍,似乎要挖出什么洞来,莫夭适时的咳嗽声让他回神,“三小姐身子似乎不大好。”
“是天生的病了,此次来京也是这个缘故。”
“原来如此。那倒是巧了,我府上有一妾室,对医术一块颇有心得,得空我让她来给小姐瞧瞧。”
“怎好劳烦大人。”
“无事,我与你父同朝为官,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贾泉标准的笑容背后藏着的又是何种心思无人知晓。
莫夭礼貌行礼告辞,正碰上刘主簿跟在上司身后匆匆赶来。转身实是无意,却总有凉意涌动,刘主簿不自觉地回头望向笼子里的鸟儿,湿漉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