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言被长公主亲自要去长春宫的消息很快就在混堂司里传开了,想必继而还会陆续传遍其他二十三衙门。
“我说,这人啊,长着张好看的脸就是不一样,”和他住在同屋的另一个佥书坐在床上说,“前有尚食局的女史来给你送伤药,后有长公主直接把你要走,你瞧瞧,你这命多好啊。”
贺怀言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迟缓地收拾着行囊。每动一下,背上和腿上的伤口都会被牵扯到,疼得他满头大汗。
同屋的那人有些看不下去,叹了口气跳下床,开始帮他整理:“你说说,你这当得什么差?王秉笔的水温都记不住吗?”
不待贺怀言说话,他又道:“行了,你去我床上趴着吧,我来收拾。”
贺怀言站在一旁,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那佥书又继续嘟囔:“长公主这下看上你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找个太医来给你看看……罢了,想想也不可能。咱们都不算个全乎的人,能得主子青睐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他们这些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那佥书三两下帮他收拾完,颠了颠行囊:“得,这里头全是书,也太重了些。你现在自己一个人肯定是走不过去的,还是我送你吧。”
“不用,我休息一会就好,”贺怀言接过行囊道,“今日多谢你了。”
“你小子啊,”那佥书笑着摇头,用手指点了点他,“前半辈子是苦了点儿,但眼瞅着是要飞黄腾达了。你啊……终归是与我们这些人不同的。”
说完,他便摇着头出去了。
贺怀言静静地立在屋中缓了一会儿,半晌,他将行囊抱在怀中,向门外走去。
陈吉正在直房外等着他,见他脚步虚浮,便上前拿过了行囊:“公主吩咐,让我带你去长春宫。”
贺怀言刚想张口说话,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赶忙侧了侧头,这才道:“多谢陈少监。”
两人顺着护城河走了一段,随后由玄武门进内城,一起向长春宫的方向走去。陈吉知道他身上有伤,为了让他跟上,只好走得慢一些。一段路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
快到长春宫时,陈吉却突然转身看向他,出声问:“你是贺承德的儿子?”
贺怀言立着没动。
陈吉又道:“公主看重你,这是天大的恩赐,从今往后你便好好伺候公主。若是想些有的没的……这宫里最容不下心思不定的人了。你该不会不明白吧?”
贺怀言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琉璃瓦,抿了抿早已发白干裂的嘴唇:“怀言明白的。多谢陈少监提点。”
***
嘉宁今日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先是早朝的时候被逼婚,又是年成贪玩不懂事,午睡时还梦到了付西川那晦气的人。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向春竹。
春竹以为她是渴了,将茶盏递给她,却又被她伸手挡了下来。
十七岁的摄政长公主看着春竹,认真道:“春竹,你觉得有没有什么人可以做我的夫君?”
春竹顿时大惊,不明白这位主子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这一茬。可是与陛下出了什么嫌隙?又或是已经看上哪家公子了?
“公主,您……您这是说什么话呢?”
嘉宁瞧着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是想歪了。她白了春竹一眼:“想什么呢你?我就是随口说说。看着这么一个大烂摊子就头疼罢了。”
春竹松了口气,转而却又心疼起来:“公主这半年来确实是累着了。”
这位小公主,从前是最爱玩闹的,几乎每日都会大闹坤宁宫,如今却只能一天天端坐在这里,成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嘉宁又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想了想,随后问:“那个小监丞,陈吉该带回来了吧?”
春竹点头:“应该差不多回来了,奴婢派人去问问。”
“诶,不用,”嘉宁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咱们一起去看看他。”
春竹此时的震惊比方才听到嘉宁说想要嫁人还要更多,甚至可以说是惊恐了。她看着嘉宁,只觉得这位殿下是快被摄政一事给逼疯了,居然要亲自去看一个陌生的太监。
她尝试着劝阻道:“公主,您可是千金之躯啊,为何……”
“我知道啊,可是方才我见他好像伤得不轻,应该也不太好再叫他过来了吧?”嘉宁思索着说。
春竹见劝阻不成,急急上前,又说:“公主仁慈,奴婢都明白。可是您为何对他这般上心?待他养几日再唤来不就是了?”
闻言,嘉宁顿时停住了脚步。
她眯了眯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小监丞似乎分外感兴趣,而她也道不清楚个中缘由。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太想明白,便干脆不想了,撂下一句“本宫找他有点事儿”,随后就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走到前院时,刚巧遇见了陈吉。
“殿下。”陈吉躬身冲她行礼。
“都安排好了?”嘉宁问道。
“是,他住这一间。”陈吉指了指身后的一间配房。
嘉宁点点头:“我进去看看他。”
陈吉猛地抬头看向嘉宁,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他到底是要比春竹稳重许多,很快就反应过来,替嘉宁推开了门。
屋内光线昏暗,嘉宁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这才看清楚屋内外袍褪了一半,正背对着她僵直在原地的人。
贺怀言受了庭杖,又在日头下跪了小半个时辰,衣衫早已被血凝在了身上。被陈吉领进屋中后,他便想赶紧将衣服换下来,却不想这位长公主竟屈尊来了他的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