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虽是艳阳高照,可是邺城比湖阳冷得多,此时又临初冬,稍起一点轻风,高横便觉刺骨,他怒气冲冲地快步回到了营帐,高檀此刻也在帐中,他正披上军士送来的肩甲,银亮的光芒映在面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高檀看上去与之在湖阳时,已经大不相同。
高横不由满面怒容,质问道:“高檀,你擅自给顾闯送信,是何居心!信中是何内容!”
高檀不答反问:“横弟与齐大人见到了顾将军?”
先前,是齐良差人来唤高横。
高橫立到他面前,微仰头问道:“信中是何内容?”
“乃是破城之计,凉危城临河,以舟破冰。”
高横怔愣一瞬,万万没料到,高檀竟如此直言不讳。
“你为何不先予我相商?”高横皱紧了眉头,“我允你随行,你便要忠心于我。”
高檀神色未变,低垂了眼,直直注视着他,肩甲银亮,衬得他的眉眼愈是锐利。
他的目光忽令高横有些瑟缩,高横硬声道:“难道我说错了?若非你当初低声下气地求我,你绝无可能来邺城。”
高檀反倒一笑:“横弟之恩,莫不敢忘,只是凉危城一役迫在眉睫,取下湪河,才是机要大事。”
道理是这个道理。
高横心头怒气难消:“你以为你就能凭此夺得顾闯青眼?”他讥诮地瞄了一眼他的断发,“你是何出身,岂敢有此妄想,我劝你早日断了妄想,好自为之。贱籍之子,技不如人,苟活于世,偶得怜惜一二,已是万幸,若你再擅自邀功,我便修书一封,将你送回湖阳。”
进入邺城大营的随从不多,可是高横另安置了人马在城外,将高檀弄回湖阳绝非难事。高宴早已看不惯他多时,回到湖阳,高宴也好,刘夫人也罢,迟早弄死他。
高檀笑意未减,却道:“若无别事,我便先去校场了,未时鸣锣,横弟莫要误了时辰。”说罢,他转身掀帘而出。
“你站住!”高橫怒吼一声,他根本没把自己放进眼里!
高檀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他敛了笑意。
病秧子,只是运气好了些,居夫人得宠,居氏手中有兵又有粮,养个病秧子绰绰有余。
他原本不嫌病秧子碍眼,可是如今……
高檀的眉头皱了起来,目光朝前望去,却忽见西侧营帐后,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定睛再看,一个背影有些鬼鬼祟祟地,绕到了另一侧,疾步而走。
他仿佛认得那个背影。
乌发在脑后绑了个马尾,红绸发带随风一晃,身影纤瘦,肩尤其窄,黑色的军服穿在身上也显得略有些空荡。
可是,来人的脚步轻盈,拇指上带着纯白的兽骨扳指。
他亲手摸过那一枚扳指。
“顾公子。”他于是露出了一点笑意,扬声叫道。
顾淼脚步一顿,背心顿时出了汗。
她才刚来了不久,将走到帐外不远,耳边只听得高橫一声‘站住’,转眼便见高檀掀帘而出。
尽管什么都没听到,她只得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岂料,还是被他看见了!
他还能记得叫她‘顾公子’。
顾淼顿住了脚步,索性转过身去,露出个笑脸,拱手,压低声道:“高公子。”
高檀见到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心中微讶,在靶场时,他便能感觉到这个‘顾远’似乎不喜欢他。
借给自己的扳指,也实在非他所愿。
但是,他姓“顾”,他手上的兽骨扳指不是寻常的挽弓指环,他猜,顾远兴许与顾闯有些干系。
他笑问:“顾公子的营帐也在此附近?”
顾淼随口胡诌:“军医的营帐在附近,我前些日子受了伤,便想着再让他替我瞧瞧。”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
听他说话,声音别别扭扭,高檀仔细又看他一眼,见他的一张脸生得秀气,额头上隐约有一点伤痕。
莫非他的年龄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小一些,若是如此,想来,他约莫真与顾闯沾亲带故。
他态度温和地问道:“顾公子受过伤,可好些了?”
顾淼不免狐疑地多瞧了他一眼。
从前在邺城初见高檀时,他对自己极其冷淡。不过,兴许也是因为,从前的她,总是竭力往前凑,怂恿顾闯向高恭选了他来邺城。
她对他的心思从来就没藏藏掖掖过。正如顾闯曾言,她的眼珠子就独独长在高檀一人身上。
高檀一来邺城,她便对他说,她就是给她寄信的‘三水’,她是顾闯的女儿,是她硬要了他来邺城。
她当时可真是态度强硬,勇气可嘉啊。
年少无知,乍见翩翩少年郎,实在见色起意。
一想到从前种种,顾淼顿觉又恼又怒,太阳穴突突乱跳,脑仁隐隐作痛。
她按住脑门,没好气地说:“好多了,无须高公子惦记,我也该回校场了。”她不等他答话,扭头就走。
她管他死活,和高橫闹崩了最好,早走早好!
高檀见顾远忽地离去,蹙紧了眉。
果然,顾远的年岁应该不大,行事鲁莽。
*
三日过后,天空果然落下了细雪,一夜过后,湪河北缘白茫茫的冰霜愈厚。
破冰之舟乃是盈盈之舟,下覆铁戟,竖倒刺,船行过处,可刺破冰面。
阴云密布的夜晚,黑色的船帆与水天一色,盈舟先行,辎重而后行,军甲再夜渡湪河,奇袭凉危城,只在最紧要的一二个时辰之间。
顾淼没有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