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愈是靠近真相,愈是伤人。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
当年自景绵随着先帝葬身火海之后,她们宫中一片哀嚎,其中最承受不住的就是景绵的母妃。
饶是人内心再怎么强大,也承受不住同时失去女儿和丈夫所带来的悲伤,更何况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冲入火海,无能为力。
到最后,只剩下面目全非的躯壳。
这场打击让她本就孱弱的身躯上,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那时,圣上时时刻刻惦念着他们宫中的人,便会派人带些名贵草药,用来吊着娘娘的性命。
后来虽然痊愈了,可娘娘的身子骨还是大不如前了。
说到这,陈放语气中带着惋惜,眼中的痛意愈发浓厚。
他似乎是坚持不下去了,有些痛苦,光是经历一番就足以要了他的半条命,如今再回忆起来,带给他的就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后来。
没有重量,却是他熬过苦难的曾经;是他日夜盼着的曾经;也是他再回忆起来依旧痛到骨子里的曾经。
元贞十二年,娘娘薨了。
那日的太阳最够的温暖,从漏光的窗子照进屋内,整个人暖洋洋的。
时光太过于久远,陈放早已记不真切了。
只能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春日,百花盛开的日子里,娘娘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阿浓唤到床前,给她讲着娘娘眼中的春天。
彼时漫山野花,层出不穷,一眼看不到边际,而她着一身青衫,毫无顾虑地走着,手中拿着不知在何处折下来的柳枝。
鲜嫩的颜色,却在她的眼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幅画面。
再后来,娘娘只留下了一句话,“把我葬在绵绵的身边,不然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她脸上的笑意,似薄云浓雾般浅淡,却又如漫山遍野的花儿一般鲜艳。这一刻,只怕是十公主入了她的梦吧。
那日的场景似乎在他的脑海中重现了,陈放闭上憔悴的眼睛,不忍直视。
终是叹息一声,再睁开眼睛时,徒留下一抹红痕,在眼眶四周,如水墨般,晕染开来。
说完这些,陈放向前走了几步,刻意压低了尖细的嗓音,慢慢道:“还请您移步。”
他转过瘦弱的身子,在前头引路,将景绵带向了娘娘病逝的床榻之前。
而景绵跟在身后,脸上的泪意从未断过,半晌后才强撑着脚步跟上了陈放的步伐。
入目是一间不太宽敞的屋子,只是好在能有一面大窗户,即使是躺在床榻上也能看到窗外的风景。
而这间小小的屋子也成了她母妃蹉跎半生的牢笼,亦是困住她的枷锁。
景绵慢慢走上前去,稳重的脚步在靠近床榻的一瞬间,便如抽了力气般,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可她如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的要去床榻上,即便失了气力也要去。便用手支撑着上半身,在土中摸索着。
直到灰尘裹满全身,她也没有放弃。
整个人如同紧绷着的绳索,所有的故作坚强,都在看到床上的血色指痕上,瓦解的片甲不留。
那是她母妃的痕迹。
景绵伸出满是灰尘的手,颤颤巍巍地向上触碰,却在快要碰到的一瞬间,猛地抽回。
随即在身上最干净的一处上,用力地把手指上的灰尘拭去后,才往上伸出手。
她想,定不能因着自己的缘故,污了母妃的痕迹。
纤细的五指在指痕上慢慢摸索,轻重的印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她的心房。
母女一场,两心相交,如今悲痛,阴阳相隔。
所有的一切都是景绵一人所为,可这些疼痛却没有让她一个人承担。
最大的苦楚都被母妃给承担了,而自己着实没有尽到身为子女的孝道,再见面时,便是阴阳相隔。
漫长余生,她自己也将终日活在悔恨之中。
想到这里,景绵终是是怒火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星星点点地喷溅到床榻半分。
景绵拿起袖子,试图想要抹去这些痕迹,却越抹越糟,原本只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最后被晕染成了一片。
她眼角挂着泪,哑着声音,一句一句道:“怎么擦不掉,怎么擦不掉。”
随后,她动作癫狂地继续擦拭,却终究没有擦出原本的痕迹。
“母妃,孩儿给您抹黑了。”
“您的一生清白,被孩儿给抹黑了。”
景绵脸上混着泪意,嚎啕大哭了起来。
似乎这样,她才能纾解心中的悔恨,而她的母妃也会在遥远的另一方,听见她的哭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1)
世上之苦,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吧。
慢慢地嚎啕声渐渐变小,转为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忽然她脑海中涌出一个疑问,虽然她母妃身子羸弱,可还不至于缠绵于病榻,除非有人在其中下了手脚。
想到此处,景绵脸上的神情一顿,“是谁害了我的母妃?”
景绵死死盯着陈放的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誓要透过眼睛看到他的心灵深处,以及任何他不愿提及的角落。
陈放的眼神四下闪躲,最后终是低下了脑袋,身子微微颤抖,浑身透露着想要说出口,在看到圣上的目光后,便住了口。
可此时的景绵爱母心切,未有发现陈放有何不同,只当他是胆子怯懦,不敢在圣上面前妄议宫中隐晦。
便继续追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