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里,小阿珠声称我是她的辩护律师,在她的律师到来前她一个字也不会说,她要行使法律赋予她的权利。可她又不告诉警察我的手机号码,非说自己忘记了,成心给警察捣乱。不过警察通过我的姓名,还是很快查到了我的工作单位,所以直接打过来找我,以免小阿珠挑刺说警察程序有瑕疵。
我放下电话,心说,这才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哎,我现在哪儿有时间去机场替她们处理这个事?但我要去与林夫人见面会谈的事,又不想让林子知道。不过我还有一层担心,小阿珠是个会告状的娇气包,她有麻烦了要找我,而我却没有出现,她准会去向跟奶奶告状,到时候奶奶问起我,我该怎么说呢?我也不想跟奶奶撒谎。
看吧,这就是低种姓的思维定式,我一辈子想都不会想去骗我奶奶,顶多就是她老人家不问,我不会主动说。
所以我决定,我得找个既不会让小阿珠起疑心告状,又不会追问我在管什么闲事的挡箭牌。
我立刻奔去了片区派出所,冲进户籍科的办公室,嚷道:“三妹妹,快,快跟我走。”
三妹妹高云湘惊跳起来,问我:“大姐?!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我飞快地同她讲了一遍林子和小阿珠被关在机场派出所的事,三妹妹的眼睛都瞪起来了,不能置信地说:“这俩丫头疯啦?在机场袭警?这事儿找律师能有什么用?就算你打着兰家的名头,你还能保她俩出来?”
我说:“可不是嘛。我去没什么用,而且刚好我有个关系户要去打理,走不开,你替我去吧,好歹你也是系统内的嘛。你不方便开公车出去吧?来,跟我走,我捎你一脚,给你搁到机场快线那里。”
三妹妹说不用了,她本来就报了今天上午请假,可以开私家车出去。她让我自去忙我的事,还说不用太惯着小阿珠,律师姐姐替她找了警察姐姐过去帮忙,很够意思啦,她还有什么可告状的?
我放下了心,与三妹妹各自开车出发,她奔了机场,我则直奔郊区看守所。
等我赶到的时候,助理律师已经先办齐了会面手续,安排好了会见室,我同他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我单独会见,助理律师在外间等我。
我在房里坐了没多久,林夫人就被带到了。我仔细地打量她,似乎她在看守所里没受什么罪,仪容整洁,神情淡然,就是面色有些苍白,可能是许久不见阳光了。
我按例先与她核对了身份,她一一作答,没有不配合的迹象,反倒是常规套话一说完,她先好奇地问我:“文琬,是你大伯让你来的吗?”
我盯住她的眼睛,反问道:“林姨,你为什么会以为是大伯让我来的?”
林夫人眼睛里的奇异光泽黯淡了下去,失望道:“算了,其实谁让你来的都无所谓。”
我沉默了一会儿,再问:“林姨,林子委托了大牌律师替您辩护,总归是为了想让您少受些罪,这个案子明面上是我们律协的会长主办,实际上由我来跑腿,肯定会全面为您设法争取从轻处理。您能不能跟我仔细讲一下案件实情?”
林夫人缓缓摇了摇头,道:“你同林子说,她自己与小方好生过日子,那就是孝顺了,我杀人偿命,没什么必要从轻。”
我劝道:“这个案子,从法律上来讲,还是有很多可辩护的细节。比如您是为了保护林子而失手,不是有心杀人,顶多算非恶意的伤害致死。另外,当晚的争吵经过,您和林子都说的很简单,可不可以跟我再讲一遍?也许我能发现更多的从轻辩护点,比如受害人有无明显过错?当时,有无危及林子生命安全的紧急情况?”
林夫人探究地看着我,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我耐心地等待着,良久,林夫人叹道:“文琬,如果不是你大伯让你来的,那就是你自己主动想要介入这个案子吧。为什么呢?你真正想问我的,不是我有没有从轻情节,而是那一晚的争吵,与过去的旧事有没有关系,对吗?”
我心中一凛,警惕地挺直了脊背。
林夫人面无表情,等着我回答她。我谨慎地开口道:“林姨,听您这么说,过去……是有什么旧事吗?”
林夫人牵了牵嘴角,思忖了一会儿,忽然转开话题,问我:“兰律师,你们兰家小辈都叫我林姨,这是为什么?我嫁了丈夫,可没有改姓,我本名姓何,为什么你们都不叫我何阿姨?”
我大约料到与她的谈话不会顺利,但也没想到她岔开话题是问我这个,就说:“我们这些小辈,小时候是跟着林子称呼,本市的习惯嘛,管叔叔叫林阿爸,管您叫林姆妈,现在长大成人了,顺口改叫林姨,没注意您的本姓,这是我的不对,何阿姨,您别介意。”
林夫人感叹:“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就再也没有自己的标签,要么林太太,要么林子妈妈……我自己是谁,我都快要不记得了。”
我静静地听她往下说。
林夫人,不,应该称她为何明眉,继续道:“倒是住进了这里之后,一下子清静了,什么事都不用做,什么人也都不用见,可以认认真真地回想一下,我这六十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前尘如梦,恍如隔世啊。兰律师,你大可放心,旧事烂在我心里,我不打算提,如果有人同你打听什么,你就说无论旧事如何,都是我何明眉自己的选择,会自己承担到底,与旁人无涉。”
我的脊背放松下来,轻轻说:“何阿姨,我挺佩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