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她没有嘴唇,原本应该明亮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头发犹如杂草,伤疤蔓延到颈间,一双枯手干瘪变形。
阮善不忍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第二眼,耳边还能听见她发出的“嗬嗬”的响声。
雁竹姑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她只告诉阮善:“这是个曾经很漂亮的宫女,本来受尽折磨该死了的,但她认过一位干姨娘,在这里勉强保下她给她一口饭吃。”
“身份上来说,你比她强一些,走错路的结局却不一定。”
“你以为刮花了脸逃出宫去是惩罚吗?你太天真了。”
……
阮善又浑浑噩噩地跟着雁竹姑姑离开,短短的一段路摔了两次。
雁竹姑姑没有等她,她越走越慢,身躯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带了枷锁。
她只能咬着牙走,头脑空白,想不起任何东西来。
走着走着,她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还是躺在那里,日光刺目,地砖滚烫,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把她摇醒,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一睁眼就想起刚才见过的那张面容。
雁竹姑姑说,你以为刮花了脸逃出宫去是惩罚吗?那是一种幸事,你太天真了。
她确实太天真了。
这里是吃人的牢笼。
是上位者随意拨弄的一张弦。
生杀予夺,惟其所欲。
她有几分小聪明,却因此自大到近乎愚蠢。
小宫女有点担心她的状况,想去叫人请医士过来。
阮善拉住了她的手,声音干哑,只说:“不用了,你再送我一段路吧。”
摘下一只簪子递出去,小宫女将她扶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前行。
终于走到熟悉的地方,身后宫道上传来脚步声,是贵妃的轿辇,阮善被扶着避开。
轿辇上的人雪肤华貌明艳娇贵,是嘉贵妃。
路过她时,嘉贵妃投下淡淡地一瞥。
那双美艳的眸子里盛满了一种漠然,习惯于高高在上地俯视平庸的蝼蚁。
阮善看着长长的队伍走远,她颓然间有一种预感,裴敬启会害她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快到和宁宫的时候,阮善终于支撑不住,她摔倒在地,昏迷前想,如果不醒来也好。
-
阮善消沉了两天,整个人迅速瘦下来,手腕上连镯子都挂不住了。
她常常盯着一碗药,直到冷了,她的嗓子就像被堵住了一样,无法做出吞咽的动作,冷药浇在窗台的花盆里,已经浇死了两盆。
密山围场的一切鲜活犹在眼前,却像一场梦一样让人无法分辨。
好像她的生活里天然无法接纳这样的情形,她该是灰色的,木讷的,越界触碰到一点喜意,紧接着就会有惩罚劈头盖脸地落下。
冬小不知道雁竹姑姑带她出去见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她这样了无生气的状态觉得心惊。
一天晚上,阮善倚靠在榻上,摸着一本书出神,冬小帮她在脚踝上涂药,药的效果很好,她那天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又加重了伤势,但是这两天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冬小涂完药,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阮善没注意到,连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只在冬小又一次进来,到她身边来说话时才回过神。
冬小神色有些忐忑,告诉她:“公子过来了,我,我请他来看看姑娘。”
阮善将这话过了两遍,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李骁。
“冬小,你——”
“姑娘之后罚我吧,公子现在已经在外边了,我去请他进来。”
冬小没再给阮善说话的机会,她跑到外面去,李骁很快进来。
高大挺拔生机勃发的身影与这里格格不入,阮善脸上带着病态的白,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李骁视线定在她脸上,看她状态比抄经书那段时间还差。
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冬小说她几乎不吃不喝,怎么劝都没用。
“出什么事了?”李骁问。
阮善眸光闪了一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李骁依旧单刀直入:“出什么事了?冬小没有你的允许不敢说,你告诉我,是因为谁?”
“太后,还是裴敬启?”
阮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李骁看在眼里,目光一沉。
他尽量让自己不太有压迫感,拽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看着她苍白的面庞,压下心里的急躁,温声询问:“事情解决了吗,还要处理什么?”
阮善只是摇头,她见到李骁,仿佛好几天没有跳动过的心脏又苏醒了,本能地想要发出某种悸动,但是阮善强行压制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行。
“我没什么事,只是,”她停下,“只是……”
如鲠在喉,她既说不出实话,也说不出谎言。
偏过头去,她躲避李骁的目光。
从密山围场回来后,裴敬启并没有来纠缠过几次,李骁深深地皱起眉头,他肯定错过了一件要紧的事情。
两个人沉默地有些久,阮善渐渐有些不安,李骁关心她,她这样是否有些不知好歹,心里很怕他生气,终于思考起来,想她该说些什么。
很紧张地想起一件事,回过头,不自然地笑,说:“裴敬启他,我有时分不清裴敬启和裴敬文了,你那天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因为我知道裴敬文不在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