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融并未马上回答。
她她转身朝门外望去,视线仿佛穿透了那扇关闭的大门,望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幽幽叹息一声,“一个善良又懦弱的人,尤其像陛下那样心智还停在小时候的人,如果一直受到这样的折磨,
通常会渐渐的放弃反抗,乃至自我毁灭。
他们太善良了,善良到不舍得伤害别人,只能陷在痛苦的内耗中,无限沉沦。
我与陛下虽然成婚不久,可还是能从他很多习惯、动作里,看出他的性格如何。”
这里苋融并未说谎,她利用的是最基础的微反应心理学。
作为一个卧底,这些基本的心理素质是很重要的。
她接着说道::“正常情况下,就算贾氏真的起死回生,再一次站到了皇上的面前,陛下也不会什么过激的反抗。
那时的陛下,怕是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无助的站在原地,无助的抱着头,瑟瑟发抖。
但今天,他非但没有逃走,反而变得疯狂起来,只想与他眼中的‘贾后’同归于尽。
这并不他的性格。要叫他如此异常,做出违背他性格的行为,并不容易。
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在特殊的药物作用下,给半睡半醒的他不断灌输着复仇的念头。
想要看到效果,还需要很久的时间。
如此,在某个特定事物的刺激下,被灌输者就会爆发出预期中的剧烈反应。”
刘内侍内疚的低下头,双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服,声音都在发抖,“老奴真是畜牲,陛下已然这般可怜,老奴还因着一己私利,害陛下再受这么许多罪。”
苋融目色幽幽,“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执念能助人成事,也能成为囚笼,将人一辈子困死在里面。
就算叫你们的计划成功又如何?
夏侯氏的王朝早已灰飞烟灭,再不会回来。
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
将这天下弄乱,最终受苦的不还是寻常百姓吗?
你们夏侯氏的人命是人命,那些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天下即使再乱,那些皇室子弟依旧是权力最大,享受最多的人
唯有那些被战争波及的无辜者,才是最可怜的。
即便没有你们,这天下也会乱,也会战乱四起,生灵涂炭。
你们也不该成为助纣为虐的一部分,平白去给那些作恶的人,分担罪孽。”
刘好材跪伏在地上,再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苋融又转向谢诗意,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轻声说道:“刘内侍的真实身份,你并不知晓。
不过我想,你虽被他利用了,你却并不会后悔。
看在你对陛下一片赤诚的份上,你的性命,我会尽力保下。
只是即使成功,你也会在冷宫度过余生,你可愿意?”
谢诗意抱住苋融的手,泪流满面,“死了,是诗意该得的。若能活,只要能远远的望着陛下,就是再苦的地方,诗意也甘愿。”
苋融微微颔首,然后对着刘好材说道:“刘内侍,诗意不能再回后宫,你却不同。
今日之事,我对谁也不会提起。
唯一要你做的,就是从此陪在陛下身旁,一心一意,护佑陛下平安。”
刘好材浑身一震,半晌后,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苋融要救的不单单是皇帝,还有他们。
他心头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他只觉对苋融实在无以为报,除了磕头,再想不出其他的报答。
苋融看出他的动作,先一步出手,将他搀起,“刘内侍,时候不早了,必须要带陛下回宫。”
这句话像是一记响雷,让刘好材猛地回过神来。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泪,“老奴真是该死!怎么能把这事忘了?”
简单整理过衣衫,刘内侍急急走向门口,刚一推开房门,就见前方出现了一道黑影。
刘内侍定睛一看,那是一个人,正背对着门扇,团坐在台阶上。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宫殿的主人,程正渡。
经过一天的折腾,似是很累了,最终坐在台阶上忍不住睡熟了。
苋融对着谢诗意点了点头,便随着刘内侍往门外而去
却见程正渡背对着屋子,低低的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蜷缩着,睡得很沉。
淡淡的月华照耀着他洁白的内衫,给他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刘内侍刚刚擦干的眼睛又淌下泪来,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陛下定是担心谢淑妃,却又不敢正面干涉您,所以才一直远远的跟着。”
“我一直知道,”苋融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走吧,将陛下带回寝殿,这一日,陛下真是累坏了。”
紧闭的房间里,谢诗意趴在门口望着外面,捂住自己的嘴,早已泣不成声。
刘好材默默地转过身,走到台阶之下,小心的将程正渡背在身上。
苋融则在后面走着。
在她面前,是一片被银辉笼罩的青石板地。
刘内侍背着程正渡,在清冷寂寥的月光下,步履蹒跚地走向更深处。
苋融的眼神越发黯淡。
事实上,她并没有接受刘好材和谢诗意的委托。
不管程正渡如何可怜,都与她无关。
历史车轮滚滚而下,没有人能与之抗衡。
何况她也同样的弱小,能自保就已不易,又何谈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