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慢慢地说,声音低低的,在已经黯淡的天色里,和水声交相辉映,却比水声更加温柔,说出的话落在慕初黎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我隐约能察觉到,我并非父王母妃的亲子。”
慕初黎:“!!!”
端王和王妃,最疼爱的人是大公子,也就是端王府世子,只是端王世子两年前意外身殒,二人虽是痛不欲生,但死人不可转活,也只能如此。
对于谢流渊,端王和王妃虽然没有如端王世子一般宠爱,但归根结底,还是按照世家公子的准则,加以培养。
只有他。
端王让五岁的他动用私刑审判犯人,并要他费心谋划诸多不值得为人道的事,而整日深居地牢之中,事事听从端王,若有一步行岔踏偏,又或是起了恻隐之心,那些刑具便会加诸他身。
最初的不忍,费尽心思想要保下哪怕一人,甚至在午夜梦回时,屡屡梦见满手鲜血而惊醒,整日整夜再无法安眠……继而习惯,麻木,渐渐理所应当。
所以,在面对炽诚炽匀,面对吴持臣,他都不用刻意去思量太多,便知晓如何将他们制伏,又如何折磨,便能轻而易举撬开他们的嘴。
以此将他想要知晓之事,一字不差地得到。
毕竟啊,那早已成为深入骨髓的本能。
慕初黎只觉手脚冰冷。
她闭了下眼睛,再次抬头时,星斗漫天里,她的目光清透,内里只映着一个他。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不过垂髫之龄,趁着家人不注意,偷来了山河图,从慕王府偷偷溜出,遇到一个少年……”
她将梦中的内容细细说给他,而后顿了顿,问他。
“梦中的那个少年,是你吧。”
慕初黎隐约觉得他应是笑了一下,但隔得有些远,看不大真切,就听少年声音低缓,慢慢又道。
“八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小姑娘,梳着双髻,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一日恰逢午时,太阳高照,他刚刚审完一人,随手取来一块白巾,擦着满手的血打算回屋,洗净身上沾染的血腥气。
却见一个比他低了整整一个头的小姑娘,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瞧着小姑娘懵懂天真的神色,脑中的第一反应,是父王又来试探于他。
这些年下来,往往会有侍卫侍女,更甚至是犯人,来与他刻意交好,或者因为他的容貌而心生歹意,或者为了活命而刻意讨好,又或者是……端王刻意派的人前来,来试探他的心念。
然而小姑娘却是全无防备之心的与他嬉闹。
拉着他的手钻到这里瞧瞧,跑到那里看看,不过是在雨后瞧见天边的彩虹,都能新奇的不得了,拉着他陪她一起看到彩虹消失。
那般纯粹的孩童心性,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心事、乐趣都讲给他听。
朝夕相处中,不知不觉,他也开始留意那个小姑娘的喜怒哀乐。
十二岁那年,他的姿容已是出落得极其出色,引得帝京小姐们魂不守舍,甚至有都已及笄了的富家小姐,特意派媒婆上门,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要提前定下婚约。
端王府烦不胜烦,又一次媒婆上门之时,他竟鬼使神差自己开了口,说有了喜欢的人,又补充道:“便是琅都慕王府的三小姐。”
他记得,小姑娘在遇到他的第一天,便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她是琅都王府的三小姐,姓慕,名初黎。
媒婆一诧,端王和王妃也是一怔。
毕竟他自幼在帝京长大,怎样也没有能识得远在琅都王府的小姐的可能。
而话语落下,他亦是一怔。
在媒婆说出娶亲生子时,他脑海中,就只剩下那个巧笑嫣然的小姑娘,“慕初黎”三字更是脱口而出。
媒婆走后,他随口和端王及王妃扯了个“自幼听闻琅都王慕长奕惊才绝艳,若非因意外失眼,当有卧龙之才,想来他的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便随意寻了一个,用来堵住媒婆的舌头”。
端王怎也料想不到,他竟会真的认识慕初黎,再加这一通解释也合情合理,便没有多做怀疑。
又考量到话已至此,索性做得真实些,便发了书信,请琅都王联亲。
本是不抱希望,没想到两个多月后,琅都那边传回的书信,竟是真的允了这一场婚事。
他知此事中间定有她的周旋,也料想再见之时,小姑娘定会欢欢喜喜地凑过来,说着诸如“婚约已定,等她来娶他”之言。
甚至心下隐有几分欣喜,欣喜地期待着她来寻他。
却没料到,再次见她时,她却是来与他道别。
什么原因,她说得含含糊糊,显然有刻意遮掩的意思。
当他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他日可是还会见面”时,她竟是良久未答,半晌之后,才小声着道:“……会吧。”
又补充了一句,些许失落:“我也希望会再见。”
那时的他,并不知晓她确有难事,而之后,又因那事离开这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重新过活了将近二十年。
他只是自嘲一笑,心道,竟是这样。
父母不爱,兄弟不亲,除了多年前因他而死的恩师,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一人,会真的为他停住脚步。
更妄谈,会为他喜,为他忧。
他侧过脸,看着坐在身旁,明明说了要再陪他一天,如今却倚靠着他,睡得一磕头又一磕头的少女。
多年为端王谋划,让他精于算计,习惯了万事在握的感觉。
突然遇到一个女孩,陪伴他许久,给他温暖,让他在不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