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三言两句的劝解便可厘清。
何况,二人经此波折,想来是心力交瘁,而来日方长,倒也没必要逼得太紧,容二人稍稍缓上一口气,不妨日后慢慢想。
慕初黎刚要开口,让谢非掺着情绪尚是不稳的谢是先去歇息,人群里突然匆匆忙忙挤出一人。
宽袖长袍,年逾四十却不觉老。
赫然是谢革!
而谢革的身后,居然还跟着那位朱四老爷。
虽然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谢革身后,就跟个保镖侍卫一般。
慕初黎了悟几分。
谢革先前的确遇险,因为拖累到衿儿,于是将她赶走。
但谢革既然遇险,谶言偈便自然发生作用,让朱四老爷特意过来救下了他,才有了如今谢革安然,而朱四老爷一步不离跟随的这幕。
安安分分跟在唐梦如身后的衿儿一见谢革,神色登时一喜,刚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被身侧的唐梦如不咸不淡地凝睇过一眼后,脚步登时一刹。
而谢革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定定望着从囚车下来的谢是谢非。
一个被横着劈开,一个被竖着劈裂,受千刀万剐,还是孪生兄弟……
“子朝……子阳……”他声音发抖,不确定地唤出声:“还记得你们的姐姐……胭娘吗……”
犹是记得,当年的胭娘巧笑嫣然,美目盼兮,曼声与他道出自己的身世。
她本是成州人,父母为她起名“胭”,是希望女儿红妆点眉心,胭脂掠樱唇,安康喜乐,自在无忧。
孰料在她十三岁那年,家中突遭横祸,母亲意外身死,父亲缠绵病榻,一帖药接着一帖药下去,也只能苟延残喘。
何况家中还有一双刚满七岁的孪生弟弟,因他们先天不足,生来便体弱,刚出生时更是险些夭折,所以唤他们一个为“朝”,一个为“阳”。
希望他们如初生的朝阳,永远朝气蓬勃,熠熠生机。
三人均要服药。
这哪里是一个普通的小家庭能负担得起的。
于是在又一个春日来临时,在遇到一名自京城而来、于各地买卖妙龄少女的走卒,胭娘含泪道别了家人,独身一人被带到帝京,卖入群芳楼。
卖身的那一笔钱,能保给家人们数年的衣食无忧。
这是她以单薄之身,保全家人的最好之策。
当年的阴差阳错,让她与家人们骨肉相分,两地相离,经她惨淡经营多年,终是为自己赎得了自由身。
赎身之后,她会找到弟弟,之后再同他们隐居江南。
而他谢革,若是当真有情,望他不日之后往江南而来,到时红叶为盟,霜月为证,一生一世不离分。
他一直将这情分铭刻心底。
却没想到,一切还没开始,就湮没在那一场大火中。
后来,人界与大弥弥之境起了战事,成州首当其冲沦陷,便算他派去了无数的人,去寻找那双孪生兄弟,得到的答案,却无一不是两兄弟早已身首异处,双双殒命在那场劫难中。
他本已心灰意冷,自责胭娘的最终的遗愿,他亦无法达成。
并为此愧疚了十余年。
却又在前两年的偶然间,听到有人传言说,那双兄弟当年身死后,被人敛了尸骨,不知带到何处。
他不敢奢求已死之人能够转死复生,又因当年夺嫡时被人下毒,压抑多年的毒素终是汹汹而来,折磨得身子一日比一日颓败下去。
他知自己大限将至,便想着能在临死之前,寻到那双孪生兄弟,便算是尸骨,能让他们兄弟姐妹魂归故里安息也好。
这才诈死脱身。
……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寻到这双孪生兄弟,还是活着的他们。
孰料一句“子朝子阳”落下,谢非身子一僵,双手猛地按住了太阳穴,又死死闭上眼睛。
而情绪还勉强平静的谢是,闻言更是瞳孔狠狠一缩。
被尘封多年的记忆,潮水一般汹涌而来,那些不能想不愿想也不敢想的过去,毫不留情地冲入他的大脑。
激得他登时双目赤红,脸色惨白,连续后退数步。
谢是猛地抱住了脑袋,兀自大睁着眼睛,声嘶力竭。
“什么……什么子朝,什么子阳!什么姐姐!我是谢是,我只是谢是!没有姐姐没有家人!是陪着主子伺候主子的谢是!”
竟然转瞬泪流满面。
没想到仅仅三个名字,居然让谢是的情绪瞬间崩溃,谢革被惊得怔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动作。
慕初黎也是惊了一瞬。
眼看谢是越发失控,更是有自伤的倾向,她几步上前猛地按住他的手腕,准备将灵力往他体内一荡一激,将他逼晕过去也好。
没想到灵力还没来得及融入谢是体内,便被他猛地挣了开去,更是在意识混沌神智崩溃中,反手迅速一劈,竟然直劈慕初黎的左心位置!
好在谢非反应迅敏,一掐一抵,一把拦住谢是。
又侧身一撞,猛地将慕初黎撞退。
谢是已经捂住面庞痛苦嘶吼出声。
……老天啊,你若真有仁心,为何不在当初早早取了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