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绿带着两个人从侧门进去。
园内的竹林茂密,长廊曲折,将外面的声音挡去大半,只剩下廊下溪水叮咚和偶尔路过的几位侍女间的嬉笑声。
雀恒不着痕迹的打量身边路过的场景。园内的青砖白墙上都贴着不少和外头一般尺寸的宣传画,看时间,应该是以前上映过的经典戏剧。
那些画里,有的画着一个骑在墙头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向外翻去,上书《新·井底引银瓶》;有的画着陷落的城镇化为了湖泊,上方有仙人垂下柳枝向下却是滴落水珠,名为《新·陷湖记》;另有一女子手抱琵琶,脚下踩着一张婚书,名为《新·琵琶记》。
等等诸如此类。
这一路上,前面带路的元绿都没有开口讲一句话。雀恒直觉这个修为尚浅的小小鸟妖对他们二人并不友好,脸上的笑容不过是待人接物的标准流程。
这倒是少见。
如今的人、仙、妖三届并无争端,可以说得上是和睦。甚至还有不少修习仙术,后来成功飞升成仙的妖,这莫名的敌意从何处来……就很有意思了。
拐过一处廊亭,有侍女领着的熟客向元绿打招呼:“元绿姑娘,这是哪去?”问的是元绿,眼睛却是在打量身后的雀恒和长寻。
是人间少有的俊俏郎君呢!
“见老太太去。”
元绿笑着答,看向那位熟客:“苏公子今日还是平日那间?小荷,给苏公子送上一壶小竹枝,好好招待。”
“是。”
唤作小荷的侍女微微俯身行礼,带着和正依依不舍地同元绿告别的苏公子从另一条路走了。
路过园林的中心。
那里搭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戏台,四面都落着桌椅,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正聊着天儿听台上遮面的美人弹琵琶。顺着穿山游廊绕过这个戏台,他们跟着元绿径直上了正前方的木质楼阁。
一上到三楼,那些纷乱的人声杂音就像被强行抹除掉了一般,只留下了缠缠绵绵的琵琶乐曲声。
切切错错,如玉珠落盘。
元绿推开三楼雅间的门,用不变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进去坐下:“请二位在这里稍等,我们阁主马上就来。”
又恭恭敬敬地出门去了。
架子真大。
——这是往后长寻想起他和渝西第一次见面前唯一的印象。
*
自从神界覆灭,那些上古真神陨落殆尽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与天地同寿,所谓的永生彻底成为了一个神话。如今凡仙的寿数再长,也不过十万年间,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不论如何不甘心,都只有羽化归天这一条路可走。
而前任天帝羽化不过四千多年,现任天帝年纪又轻。整个仙界改朝换代的厉害,实际算起来根本没有多少人真的目睹过风神的真容。
而这个所谓风神首徒的出现实在是过于突兀。
在几百日前,观宇星君如往常一样观测着下界的情况——也就是约三百年前的人间,启都郊外突然出现神力外溢的情况,眨眼间金光流转普照四野,那属于听风阁独有的清脆风铃声陡然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不知等了多久。
“叮咚——”
回忆和现实中的铃铛声终于在同一时间响起,长寻和雀恒同时转身看向门口。
那刚刚开过又合上的大门明明毫无声响,可就在这个人踏进来的那一瞬间,震动耳膜的清脆风铃声就随之响起。
这是一种宣誓主权的昭告——
昭告着,这里的主人如今是谁。
门口和坐席之间隔着一座青绿山水的屏风,画面上呈现的风物是按照四季世间发生的变化,简直是巧夺天工的技艺。
随着那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绕过隔断,他们二人的面前也出现了一个拘偻着腰背,满脸皱纹却显得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穿着老人家最常穿的深紫色衣袍,绾着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发髻。
可她的那双眼睛,却不像真正的老人那边浑浊,反而像日光下的琥珀琉璃盏,玲珑剔透,亮得惊人。
这便是人间“听风阁”戏院的第六代当家人,“渝老太太”。
应当说听风阁的每一任当家人都姓渝,都是女性,老了也自然都会被尊称为“渝老太太”。对于雀恒等人显然明白,这听风阁从再度出现至今,一直都只有同一主人。
“真是不好意思!让二位贵客久等了,前面的事儿多,如有怠慢还望见谅呐。”渝老太太慢慢吞吞地背对着门口坐下,说话也是慢慢的。
从她的角度看去,长寻他们背对窗外的光,神色晦暗不明。
因此,她错过了长寻在看到她的那瞬间,如墨般瞳孔的骤然一紧。
雀恒轻啜了口面前的茶,才回应渝西的话:“茶都快凉了,可见确实是事务繁忙呐。”
气氛看上去并不和善。
渝西敛眸一笑,并不觉得自己把人晾了这么久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转而问起另一人:“今日天君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阎天君呢?上次一别,可是有两百多年未见过了。”
提到阎……
雀恒自知理亏,他只能轻轻揭过这个话题:“之前见你不是还是少女模样吗,怎么如今打扮成个老太太了呢?”
渝西伸手指了指头顶,笑容不改:“天君在天上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对我们这种法术低微只能在人间立足的人来说,自然是要守着人间的规矩,生老病死样样不落才对。不然岂不是格格不入?”
“当初的事情是锡山的不对,他是个死脑筋的,仙子走后他也被天尊教训过了,现在还被罚着守林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