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内隧道不短,有个斜坡。或柔软,或带壳的虫儿粘在壁上,飞白动作稍大,它们就溜落到他脸上来。飞白抓了下脸,闭眼前行。话声清晰起来。
“晚辈发现此处已有月余,与前辈甚为投缘。今天正是前辈冲出樊笼的绝好机会,前辈为何不肯呢?”隧道像口井。苏韧在上说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飞白爬到了光亮处,斜坡陡然垂直。有梯子放下。梯子竟是白骨搭成,骨架间烂布连接。他又听到几声犬吠,像是有条凶狠野狗。
“不是我不肯,而是我快要死了。我在这里呆了四十年,没成想能离开的一天,老得走不动了。”老人的嗓音说。浓郁之京腔,悲怆之语调,把飞白的心挫了一下。
“若晚辈猜得不错,您恐怕是太祖时关进来的贵人吧。这东西……晚辈鲁钝,实在想不出来。”
老者狂笑,连飞白攀着的人骨梯也震动。
“好个晚辈,你已猜到了更多,只是你不肯说。我前半生见惯了口蜜腹剑之人,并无一人如你般地道。若你在太平,可为奸臣。在乱世,能创基业。”
“晚辈不敢。晚辈平生,只求保妻子,吃口饭而已。”
老者不以为意:“算我没说罢。不错,我正是前朝的末代皇帝,史称顺帝的人。宝太祖是江湖骗子,虽然狠心,但不负他的诺言,是他将我关到此处来的。”
飞白吃惊。当年太祖攻占大半个江山,只江南负隅顽抗。南京围城内,有八十万人,拥戴前朝顺帝。太祖派了一名说客,取得年轻顺帝的逊位诏书,并发誓保全他的性命,南京城守军才归附新朝。可顺帝回北京不久,便一病身亡。朝廷还为他举行过葬礼。谁知道,太祖会把他藏在六合县的大狱之内。怪不得六合县狱大且机关精巧,原是藏龙之处。
苏韧道:“果然如晚辈所料。隧道定是前辈挖了多年,那梯子便是随你关进来几个心腹的遗骨吧。但这东西是……?太祖不杀您,仅因为城下诺言?”
飞白吸气。他是行家,攀梯子身轻如燕。可刺眼白光,照得他扭头闪避。
老者狂笑数声:“这种无赖,怎会顾忌我的生死?他不杀我,是为了得到我简氏皇朝的秘宝。他说只要我告诉他秘宝所在,他一定会放了我。但我知道自己说了便是死期,因此我一直推说再想想。他终于死在我之前了。几年内,宫人都死了。我用他们的骨肉,派了些用处。靠着年轻气力,把这里规整了一番。能喝到缝中的滴水,每日外面有人从小口丢来三只馒头。我便靠着他们度日。只是不知外头的日月,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我一度疯了几年,老听自己和自己说话,自己和自己吵架。直到他来……”狗儿叫了几声。
飞白定睛一看。白光是墙根块水晶石折射出来的。石旁,苏韧抱着一个形容可怖之人。
那昔日皇帝,白发全披散在地,胡子拖到胸前,凝成数股。长指甲如吸血恶鬼。
他皮肤白的骇人,骨瘦如柴,就像只被放大的蠹虫,扁形而银色。身旁几只骷髅头堆放着。地上乌黑虫子成群。他脚底,俯着一只兽类,却并不像狗。
苏韧问:“他来时,还是一个婴儿吧?”
顺帝不断喘息,说:“他来时,不满周岁。有老宦官同他一起被送来,已奄奄一息。临死前,他求我照顾他,说他是宝氏第二代皇帝成祖的儿子。成祖爱恋张妃,只想立张妃所生年长数子中一个。所以把这个皇后临死所生的嫡子送到这,让他不见天日,不算是亲手杀子。”
飞白蒙住了鼻。成祖是现任皇帝之祖父。成祖存活数子,全为孝贤张太后所生。
苏韧默然,半晌才说:“您一定是为了心中的积怨,才把他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顺帝笑道:“没错。我已不像人,看到太祖的这个孙子,就知道我报复机会来了。纵然将来宝氏皇族的人死绝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能重见天日,我也要叫他就像条狗,不像个人。在他来后的十年内,我除了喂他,偶然对他学学狗叫,从未和他再说过一句话。十年后,他只能这样在地上瞎爬,狗吠,做我在这牢里的相伴之狗。我把他叫做人犬。”
那兽竟然是个侏儒大小的人。“人犬”浑身皮肤脏污,四肢着地,头在顺帝的脚跟之下,不时用牙齿去咬咬顺帝的腿肉。动作亲昵,像是对顺帝亲热依赖。
苏韧眸光柔和:“前辈仁慈。要是让他懂事,知道自己身世,而终身只能在此地为囚,岂不是更加残忍?”
飞白磨牙。他生出一丝怯意,不敢再去看“人犬”一眼。那本该是继承成祖之位的皇子。
苏韧说:“前辈不知,成祖死后,数子自相残杀,前一代废帝和本朝天子,又多次杀皇族。宝氏皇家,如今除了皇帝和他侄子唐王,一个年幼的小皇子,再也没有第四个太祖直系后裔。”
顺帝若有所思。他捏着苏韧的手指,浑身颤抖。飞白听到骨节被攒动的声响,苏韧一笑道:“前辈有什么话?”
顺帝说:“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简氏皇朝兴盛的秘宝?”
苏韧摇头,浅笑道:“不想。前辈家的宝物,前辈归天,便带入阴间。晚辈一届平民,要不是被人逼得太急,只会安分守己过日子。出去了,要从头开始,谋个差事活。”
顺帝问:“你这般聪明,为何要来狱中?你缺少钱财,没有靠山,还总是要受欺负。”
苏韧想了想:“我三个月前入狱,赛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要是当时不入狱,就不能瞻仰前辈的风骨了。况且我不入狱,今天我会跟着县太爷他们入狱。他们一定会死,而我只想活着。”
顺帝扯住他手背:“我快死了,我一定要告诉你……你……求你听着……”
苏韧回眸:“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