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她吃母乳呢?
萧长矜无力地走到摇篮边,俯身往下看,摇篮里的江苔生仿佛哭累了,小鼻子一抽一抽地进入了梦乡,她看上去白白软软的,和长大后那副满身锋利的刺猬模样截然不同,没有丝毫攻击性,小小地躺在柔暖的被褥里。
旁边躺着她的母亲。
他又朝姚淑云望去,虚空里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妇幼保健院内,护士将刚出生的江苔生抱到病床上的姚淑云身边,姚淑云别过脸去,满脸嫌恶:“走开,走开。”
医生诊室,富有资历的老医生对着X光片连连摇头叹息:“明明一切正常,怎么会没有乳汁呢?”
“大夫……”江振山急在眉梢,身子微弓,迫切地想要知道妻子不能喂奶的原因。
“我知道了!”终于,老医生止住翻书页的手,抬了抬眼镜,镜片后射出严谨的目光。
“产后抑郁。”他给出了答案,“这是很多孕妇在分娩前后都会出现的病症,连乳水都分泌不出来的现象比较少见,但不是没有先例,究其原因是病人不愿承认自己是一个母亲,不愿接纳自己的孩子,需要好好调理身体,家属耐心做思想工作。”
“噢……谢谢啊……”江振山怔住,目光茫然,不知道是回忆起了什么。
江家屋内,姚淑云摔了手头边能摔的一切东西,歇斯底里地狂吼:“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
她甚至把手伸向还未学会睁眼的江苔生,幸好她被江振山及时护住。
……
唉,原来是这样。
萧长矜像看电视一样看完了这一幕幕,那些情景真实可感,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手指直直穿过画面,证明这一切只是虚幻。
江苔生可真可怜,这么小就没有母爱,还住在这么破的地方。
萧长矜叹息着,蹲身下来,小心翼翼地晃着摇篮。
在温柔的晃动中,江苔生渐渐不再抽泣,安详地睡去。
江振山泡好了奶,拿着奶瓶走到女儿面前,轻声哄她:“苔苔乖,吃了奶再睡,不然待会又饿了。”
江苔生迷迷糊糊地含着奶嘴,小口小口地吮吸。
江振山看着女儿吃奶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笑了:“苔苔,爸爸一定会努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萧长矜看着江振山的模样,怔了一怔,想起2014年的那个夏天,他十六岁,在沙发上躺着打游戏,爸爸在看财经报纸,妈妈给他们切西瓜,电风扇呼啦啦地吹,电视机里播放着晚间新闻:
“6月21日,我市著名企业家江某被发现死于家中,死亡原因尚在调查之中。“
鬼使神差地,萧长矜非常没有责任感地抛下队友挂机了,他抬头,看着电视屏幕,殡仪馆里,女孩被众多大人抱住,朝着花床上的尸体歇斯底里地哭喊:“爸爸!爸爸!”
画面被打了马赛克,但萧长矜并不笨,他猜到那个死去的企业家就是江振山,因为他们市只有一个姓江的企业家,而且他有一个女儿,和他同龄。
妈妈给萧长矜递西瓜,他咬了一口,西瓜籽黏在嘴边,电光火石,想了起来:“爸,这是不是你那个老同学啊?”
萧卫国从报纸后抬起头来,新闻时间很短,萧长矜给他调回放。
萧卫国眉头一蹙,随即又舒展开。
他“嗯”了一声,语气随意:“你还记得啊。”
“啊,我六七岁时他不是来找你借过钱吗?后来还了没?”
“还了,借的也不多,不还也没事。”萧卫国说。
话题即将掠过,萧长矜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甘心,便再次将之提醒:“他死了。”
萧卫国看儿子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概是在好奇怎么老同学死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萧卫国又摆出一副教训人的口气。
“好吧。”萧长矜默默退出战斗,因为他知道再说下去,萧卫国会扯出一大堆有的没的长篇椟论。
不过,和他爹同龄的话,才四十多岁,这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
当时他的心里埋下一个疑问,后面关注报道,说是心脏病突发,江振山近年来一直有心脏方面的问题,事发后在现场找到了一瓶打开的速效救心丸,还没来得及吃下就死了。
按说这个结果很合理,可他的女儿江苔生显然不信服,在网上流出的视频里,江苔生对着镜头大叫:“不是的!我爸爸是死于他杀!不是意外!”
没过多久视频就被封杀了。
萧长矜也觉得事情可能有蹊跷,不过就算怀疑,他也没有调查的份,毕竟他只是中国千万中产家庭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怎么能够涉足有钱人的命案呢?
于是他很快将事情抛至脑后,开开心心地玩耍,直到他长到二十一岁,在天桥上,看到对面高架桥上的江苔生母亲自杀的场景。
……
江振山死的那年萧长矜16岁,江苔生和萧长矜同龄,按时间推断,她刚出生的话,现在,应该是十六年前,也就是1998年。
江振山现在的年龄比萧长矜大不了多少,只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长得都有几分老成,萧长矜又明确地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对他来说,江振山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叔叔。
他看着他的脸,在面对女儿的时候,他是那么慈爱,那么意气风发,仿佛能陪伴她度过很长久的岁月,又怎么会知道,在她正当花季的时候,他就会离她而去了呢?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哪一天离开这个世界。
惆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