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矜什么也没说,朝着她微微张开胳膊。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将她抱起,朝着外面走去。
途经花园,就是刚才他进来的地方,在学校大门的后面。
夕阳越来越暗,逐渐消失,夜色开始弥漫。
踏出幼儿园,大门上嵌着的小门在他身后嘎吱阖上。
萧长矜定住脚步,眼神凝暗,微微侧头,右颌刚好贴到江苔生柔嫩的脸蛋。
“苔苔,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呢?”他张了张唇,缓缓将话吐出。
她似乎是睡着了,但又想要跟他说话,梦呓一般的声音。
“不好。”她说,“你不在身边,不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沉沉睡去。
萧长矜贴住她的脸,得以触碰她的梦境,她的记忆。
以他们所立之地为原心,地面飞速旋转,连带着地面上的建筑物,在他们身边重复画圆。
天旋地转,萧长矜观看了她在小班的这一年。
“王强把我的故事书撕烂了,李萍不让我的胳膊碰到她,班上的同学都叫我疯子,做拉手游戏的时候小童童和小圆圆嫌我脏不拉我的手。”
江苔生三岁的人生再次重复了一遍,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在萧长矜的指引下,她学会了表达,然而事情依旧没有什么转变。
老师批评了那些做坏事的小朋友,然后给了江苔生一颗糖。
江苔生接过糖果的时候是开心的,但她没有立刻吃掉,而是把它放进了衣兜里。
当一节图画课,老师走出了教室门,那些恶毒变本加厉。
“疯子,疯子,疯子。”无数稚嫩的童声在空间中回荡。
在萧长矜的耳边回荡。
那颗糖果悄无声息地掉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萧长矜皱起眉头,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江苔生,抚摸着她的脑袋,想要用自己的怀抱为她隔绝这些恶意。
江苔生似乎是睡熟了,没有一点反应。
如果,老师再管一次会怎么样呢?
萧长矜这样想着,看见一名女老师冲进了嘈杂的教室。
“安静。”她大喊。
孩童们立时禁声,然而咒骂,在无声地蔓延。
像军训报数一样,孩子们整齐地侧头传递着这声咒骂。
“疯子。”一个孩子朝着另一个孩子做口型。
“疯子。”这个孩子旁边的孩子看着他的口型,领悟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一条游龙,“疯子”的口号从龙尾传到龙头。
恶龙最终朝着江苔生张开血盆大口。
江苔生旁边的女孩子,推了推她的肩膀,诡秘地笑着,对着她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那个女孩的嘴唇很红,映进江苔生漆黑的眼珠里,像要滴血一样。
“疯子。”江苔生看着这两个鲜血淋漓的字眼,默默地转过头,直视前方。
如果真心想要欺负人,无论怎样都会有办法,更何况是这么多人,即使,他们只是在成年人看来幼小的小孩。
单纯的恶意,往往更加可怕,因为那是无畏,而不可教化的。
萧长矜心底一空,他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件,上演在这一年里的几乎每一天。
江苔生像他教的那样,每次都会告诉老师。
拿着低廉工资的幼师,渐渐地也不耐烦,渐渐地敷衍——
“江苔生,你要学会和小朋友们好好相处,知道吗?”
你一定也有问题,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你?这句话,老师没有说出来,但暗示得很明显。
于是,江苔生重新变回了沉默的样子,不会申诉、默默忍受的江苔生,那是还没遇见萧长矜前,她原本的模样。
假期里,四散一空的幼儿园,只有江苔生,抱着膝盖坐在班级门前。
走廊阴暗,唯一的一束光,打在她的眼前。
“哥哥,你不是说,如果我能那样说,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吗?”
“哥哥,所有人都走光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哥哥,我学会了自己上厕所,为什么他们还是那样叫我?”
……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幻相定格在江苔生的泪眼上,然后,周遭景色恢复正常,他们还站在幼儿园的大门前,天色已过傍晚。
萧长矜把江苔生这一年的幼儿园生活都旁观了一遍。
他觉得自己不过下了几盘五子棋,时间竟已过去一年。
为什么他要把江苔生留在幼儿园一年,还让她有了被遗弃感呢?
想来,第一次开始“上学”的小孩,都会有这种感觉吧,父母希望他们将来能够独立生活,因此不得不让孩子早早脱离自己的羽翼,适应社会生活,即使,它是残酷的。
一个班级,一个学校,即可成一个小社会。
萧长矜早已忘记自己初次上幼儿园的场景,据说,没有哭闹,倒是妈妈红了眼眶。
父母,大概也是心疼愧疚又不舍的吧,就像,现在他对养育两年的江苔生的感觉一样。
他精心照养了她两年,再将她送进幼儿园里身心饱受摧残一年。
难道,被霸凌的命运,真是不能改变的吗?那些孩子,真的就不能够被教化吗?
萧长矜不信邪,他觉得,必须让江苔生体验到同龄人的友情,不然,将来她就会像如他所目睹的那般孤僻偏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