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的水,充塞进他的鼻腔,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
眼睛是闭着的,他却能看到这片海域,无数点荧光在闪烁。
每一点光,都是一段记忆,亦或者是一个人的一生。
他找到了自己的那点光,绿色的、萤火虫一般的光芒,在幽深的水底微弱、却感召着他去触碰。
指尖微微碰了一下,心脏就发起紧来,有什么东西试图进入他的脑海,却在即将流入他身体的那一刻被弹开。
他觉得自己是死了的。
世界却恍然天光大亮,另一具身体撞进来,拉住了他的手。
“小伙子,好好活着,你还有漫长的光阴。”一个很和善的、成熟男人的声音。
他被救了,从忘川水底被人捞了上来。
传说人死前,会像走马灯一样将自己的一生回忆一遍,他觉得自己是忘了什么,直至临死前也没想起来,但他可以死后去触碰。
神灵会在一个人失去所有后又将所有都归还给他。
他就要看清那团荧光、找回自己失去的,却有人告诉他,他还有漫长的光阴。
漫长和光阴加起来,多么令人绝望的词语。
萧长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地从漂浮变为直立状态。
脚踏在地上,有了实感。
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似在一个水帘洞里,到处潮湿一片。
她伤心的时候,世界就会下雨。
一个小姑娘,蹲在墙壁旁边。
萧长矜不知道她有几岁,但他知道她是谁,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那个口是心非的倔强小女孩。
“江苔生,你在哭吗?”他蹲下来,想给她擦眼泪,“你别哭了好不好,我会帮你解决所有的困难。”
“走开!”低着头的小孩,猛然抬头,眼神凶厉,恶狠狠地将他一把推开,起身跑远。
“哥,发什么呆?快吃呀。”一双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时间急剧压缩回还,萧长矜回过神来,自己在餐桌前。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叫张义渠。并把这个人的一生都铺开在他面前给他看。
他猛地定睛,对面的女孩十四五岁,一张稚嫩的脸,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小蕙?”他叫出声来,面前的女孩,分明是小蕙的模样,比他刚认识她的时候,要小一些。
“昂。”小蕙乖巧地应了一声。
脑海里突兀被塞进的回忆提醒着他什么,他又唤了她一声:“张小蕙?”
“张义渠!”小蕙咬着筷子,俏皮地回。
他和她交往两年,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她不是独生女吗?
萧长矜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向一边墙上贴着的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27岁,长相成熟和善,一派正气,是个警察,处理过很多案子。
萧长矜能够准确无误地知悉这些信息,但他亦明白,这不是他。
他在照镜子,镜子里,却是另一个男人的脸。
一个灵魂,享受另一个人的身体,同时拥有两个人的记忆。
萧长矜越看张义渠的脸,越觉得眼熟。
他的记忆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地球上每一天、每一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很多人正在死去。
2014年,他十六岁,小蕙十四岁的那年,临川也有很多人死去,比如江振山,江苔生,姚淑云,比如,张义渠。
他还记得公园里张贴了好几个月的他的见义勇为海报,微博上也有无数热心网友在缅怀这位烈士。
2014年,张义渠警官在休假期间,为了救一名落水的男孩,失去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去世了五年的人,今天,他在镜子里,又真真切切地同他见面了。
真是一种太奇妙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还能回忆起自己将要沉底的时候,他拉住他的手,那种温暖的感觉。
难道,在那一刻,他借尸还魂了?
张义渠的脑海里有一个小蕙专属的记忆匣子,看来小蕙对他很重要,然而这个匣子的位置太过隐秘,即使身处在他的身体里,萧长矜也不能窥探一二。
他只知道,他和小蕙,曾经是兄妹,在一个家庭里,共同生活了很长时间。
然而当年张警官的烈士履历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他是孤儿。
他不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这也不是眼下他该关心的问题。
萧长矜摊开手,看着手掌中的玫瑰花瓣。
第六瓣了。
“现在是哪年?”萧长矜需要确认。
“2014年啊。”小蕙不明所以,还是回答了他。
萧长矜深吸一口气,拿上外套便出了门。
门“砰”地一声快速被甩上,张小蕙在后面喊:“哥你不吃早餐了?”
萧长矜没走多久就走到了殡仪馆,那儿被堵塞得水泄不通。
著名企业家江振山离奇身亡的消息一放出,各大记者立刻扛着镜头把能获知到消息的地方都围塞了个满满当当。
萧长矜拨开人群往里走,有记者挤不到里面,看见萧长矜,哟,能采访到刑警队长也是不错的,登时又朝他围了上来。“张警官,请问案件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吗?”“张警官,能不能说一说你对此次事件的看法?”……
萧长矜只冷冷地道了一声“滚”。
去他妈的张警官,谁爱当谁当,他只是个社畜,要什么素质。
他在心里发誓,再有人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