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愫弋回到公寓。母亲先一步离开,如今公寓里空无一人。她没有开灯,凭借着从外面透入的路灯的光半摸着黑进了房间,简单洗漱完就靠在了床上。
然后戴上耳机,看黑夜里发出莹莹光芒的屏幕。耳机里传开烂熟于心的日语报幕声。那一届冬奥会在日本举办。
“程璐,程思璟。”
略显蹩脚的发音。二人脸上合乐的、无比真挚的忧伤焕发着光彩,那种轻灵纯净的忧郁便顺着开场的上肢动作拨开夜色朦胧的帷幕。
节目为《罗密欧与朱丽叶》。
程愫弋一直看,一直听,循环到脑袋发出晕眩的信号。
已经很迟了。
或许她在期待些什么,但是微掩着的门外没有传来更多的声音。于是程愫弋摘下了耳机,任由手机在手边循环播放着默契无间的二人于冰上滑行交转的旧日影像。她便就这样蜷缩着睡着了。
第二日早晨,程愫弋的身体遵循着苛刻而又规律的生物钟逐渐精神起来,从不真切的模糊到彻底苏醒。她起来按照规格吃了早饭。早饭前先喝热水暖胃,然后是不开火的沙拉,手机则一边充电,一边放着去年世锦赛双人滑冠军娜塔莉娅?伊万诺娃和亚历山大?别林斯基的自由滑《蝴蝶夫人》。
吃完饭,她按照已经刻在身体里的日程习惯性地走到了往常的目的地。在这里她将进行陆上训练。
隔着门,母亲充满力道的呵斥声透过了隔阂传了出来。鞋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是程愫弋并不熟悉的节律,让她坠入了某种似梦似幻的冰窟里。她愣住了。
那是谁?那是过去的她吗?
——新的人选来的太快了。
母亲是从什么时候考虑这件事情呢?
所以她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庆幸的,略带宽慰的。因为她及时止损了。
甚至还有十几天,袁安雅就要参加世锦赛了。程愫弋靠在门上,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她不能因为任性转过去打扰袁安雅和姜教练。事实上她昨天那幅自恃清高、指指点点的话对于临近比赛的袁安雅来说不过是耗费情绪的风凉话而已。
那去哪里呢?
程愫弋走回公寓的时候一路都不在状态,脑袋里回响着那个梦魇般的问句。
她只能重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的装潢风格很冷淡。程璐没有给她添置过任何装饰,程愫弋自己也从不将目光放在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上。她的玩具就是冰鞋,游玩场所就是冰场。连程愫弋自己都说不清,最开始她究竟是先学会的滑冰还是走路。
她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明明是“自由”。明明她获得了“自由”。
但她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感到丝毫解脱的快乐。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大哭一场。因为即便泪流不止,能埋怨的人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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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倒是没有得到程愫弋在寻找其他俱乐部的消息。”吴萍开口道。
“她不是有教练吗?”江愉回答。
往常用来进行双人滑相关项目练习的时间变得清闲,吴萍又愈发焦心于挖墙脚的结果,不免将他拉来做思想教育。
“程愫弋的状态不太对。毕竟对于姓程的而言,女单选手是随时可以重新甄选的消耗品。”现在吴萍手头的事情暂时性地少了很多,“程璐可没想让程愫弋平稳地发展下去。她就要出成绩,最好造个百年一遇的紫微星。”
“她也不想想,没有时间,这成绩得搁哪里放。冬奥会还四年一次呢。”
“……”江愉沉默了,再次开口时声音听不出情绪。“她或许可以考虑转到其他教练手下,没有必要转到双人滑。”
“你说什么话呢,送上来的机会你不抓住,就知道跟我唱反调。”吴萍剜了他一眼,之后用有些稀奇的目光看着他。“上次还好好的,说要抓住机会。很少看你这么不配合啊。”
“教练,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江愉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毕竟项目不是说转就转,慎重一点也好。”
吴萍看了眼时间。接近三点了。她压下手腕抬头,忍不住叹气。只是与此同时,身侧的青年仿佛被什么特别的景色吸引般抬眸。
少女在门口试探性地露出弧线饱满流畅的脑袋。昨日是马尾,今天是梳理得妥帖又典雅的盘发,耳机线随着她有些露怯的动作垂在漂亮优美的脸部轮廓上。她像是迷路了。
她并没有迷路。程愫弋看到了略有些眼熟的青年,然后目光流落到他身旁的吴萍身上。
“哎!就是这儿!”
吴萍高高招了两下手,再不动声色撇了一眼江愉。总之少女一路小跑了过去,穿过明显薄了很多的人流来到二人面前。
“我想过来试试。”她对吴萍说。虽然昨天她和青年已然有了一面之缘,尤其是当时对方察觉到什么一般的反应,让她隐隐感觉自己受到了无形的照顾。程愫弋对善意向来应对笨拙,几乎是有些无措了。而且,这回他是真的以不可忽视的方式介入程愫弋和吴萍的谈话间。
吴萍观察片刻,然后了然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昨天就想跟你介绍一下的。这是江愉,我们俱乐部唯一落单的双人滑男伴。”
程愫弋抬眸。“你好。”她打着招呼,“我是程愫弋,十四岁。”
“再过两个月就要升组了。”吴萍插上一句。
程愫弋为表友善主动伸出手。她不擅长这方面的事宜,几乎是没过多久就后知后觉有些后悔和尴尬。然而江愉适时地伸出手,很有分寸感地虚握了一下她的手。
“我是江愉。江水的江,愉快的愉。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