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远十八年,库勒城。
肖琅身披战甲,站在窗边,向远处望去。
春夏之交,连续三年的长冬,使得本应长满新芽的草地只剩下黄褐色的土地,如同病入膏肓的老者的脸,而战争,又为这片土地增添了绝望和恐惧。
城墙外,满地堆叠的尸体,分不清是哪家儿女。
“……还是没有。”肖琅长叹道,收回视线。
三天前城中补给快要告罄,她便修书请求增援,而后让信鸽带到东都城。
可是,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任何增援的影子。
肖琅心事重重地盯着墙上的作战部署,心思却越飘越远,她很清楚,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她和她的这些将士们,被东都的那些人放弃了。
不,是皇帝,真是她的好侄儿。
肖琅牙关紧咬,目光阴翳。
早在之前,她便察觉到了皇帝的猜忌和不满,却没有放在心上。她想着,自己为国为民、肝脑涂地十余载,毫无私心,而皇帝由她一手培养,应该明白她的苦心。结果——真是想不到,皇帝竟不顾百姓安危,也要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可笑,可笑至极!
“主帅。”有人走来,打断了肖琅的思绪。
来人是肖琅最为得力的副将。他满脸肃杀,战甲上的血液还带着余温。
他朝肖琅行礼,沉声道:“齐珀伦受长冬影响,牛羊无所幸存,他们没有退路,跟疯了似的不要命地攻城,若还没有增援,恐怕——”
肖琅没立刻作声,她负手而立,问道:“城中百姓撤离的情况如何?”
“除却腿脚不便之人,其余的已悉数撤离。”副将答道。
肖琅侧过头,西沉的太阳将半边天染成昏黄。她看了一会,转身抽出背上的重剑,率先走出阁楼,冷冽道:“既如此,大启的战士们,让我们给那些鞑子一点颜色瞧瞧!”
“大启的将士,可不是吃草的羊群!”
“是!”众将士吼道:“为保家园,杀了鞑子!”
余音震天。
而此时,齐珀伦大军攻破城门,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泛着恶狼般的凶光。
肖琅不闪不避,翻身上马,剑锋直指齐珀伦统帅,她的宿敌。
“看来今日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了。”肖琅淡笑道。
黑发黄眼的男人抬手搭弓,瞄准肖琅的眉心。
‘咻——’箭矢离弦。
肖琅挥剑格挡,箭矢被锋利的剑刃斩断。
这是开战的讯号,两方人马向前冲锋,刀枪剑影,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可惜以少敌多,终究还是力不从心。
大启将士们很快被分散围剿,最后,只剩下肖琅一人。
“死在你的手里,也算实至名归。”肖琅仰躺在地,剧烈地喘息,口中不断涌起的血水呛得她连声咳嗽,心口流出的血液在身上汇聚成血泊。
男人静静地看着肖琅,缓慢地抽出插在她胸口的长剑,一言未发。
“如果再来……你,不……”
肖琅的胸膛不再起伏。迷蒙间,她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要说些什么,求生的本能超过其他的杂念。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如果可以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殿下,殿下?”
肖琅听着脆嫩的女音,缓缓地睁开眼。她咳了咳,扶着侍女的手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回事?她疑惑地想,自己不是已经战死了吗?
再看侍女,是跟肖琅从小一块长大的贴身丫鬟,名叫金钗。可是……金钗早在她战死之前就因急病离世,况且眼前的金钗分明比她记忆中的要年轻许多。
肖琅刚想说话,却似乎是病了许久,嗓子粗哑,难以发声。她指向桌上的茶杯,连忙喂到她的嘴中。润过嗓子,她才出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金钗歪头想了想,轻声回答道:“崇远八年,立春。殿下您忘了?前几天殿下练武的时候摔了一跤,直接晕过去了,可把奴吓坏了。陛下还亲自陪了两天,今早儿朝会才走的。”
八年。肖琅怔怔地想,她这是回到了过去?她抬起头,看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只觉得头晕目眩。
谁曾想将死之时的一瞬之念,竟是真的被上天捕捉到了。
肖琅垂下眼帘,对此五味杂陈。有时候,重新走过从前的路,是需要莫大的勇气。不过……她叹口气,站起身,沉默地盯着靠在墙角的重剑,眼前浮现前世战场上猩红的血海,以及那一双双或喜或悲的眼睛。
她承载着无数将士冤死的灵魂,那些年轻人的血液在她的身上流淌,让她从不缺乏动力。她只怕自己没有手刃东都的狗贼们的机会,她恨得要命,甚至想现在冲进朝堂,一剑斩下皇帝的脑袋!
但是,理智告诉她,若想真正守护千千万万的将士和百姓,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完全的准备。肖琅定了定神,努力回忆前世这天发生了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的今天,户部尚书被革职,本属于她掌控之中的户部被皇帝拿走。之后,她因相信皇帝而一步步拱手让权。
最后,落得个冤死沙场的下场。
前世的她并不在场,仍旧在昏迷。
这一世,她终于看清了皇帝小儿的真面目,知道那样一副体贴温顺的外表下面藏着怎样的歹毒心肠!她也明白,只有掌握权力才能够做到她想做到的一切。
她不会再退让。
除此之外,还得想办法离开东都。现在东都所有人明里暗里都盯着她,若想要大动作的筹谋布置在东都根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