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佳不相信村里人言之凿凿地说的,是北斗贪玩才溺了水。
她一路上趁着脸,头痛欲裂,还要听一旁的人絮絮叨叨。
说是北斗落进了一处废旧的枯井里头,还是孟老爹听见声音过去看,才把她捞了上来。
“哦呦……真是怪可怜,身子都泡白了,虽然有路过的赤脚医生给她灌了点汤药……看着也像是不行了。”
阮佳跪坐在北斗身边,看她的情况时就有人这么在旁边说。
说话的人是个生面孔,估摸也是附近过来凑热闹的,她穿着半旧不旧的袄裙,怀里还抱着一个穿着肚兜的小孩子,正一脸害怕地把小孩的脸往自己怀里按,仿佛担心这个场面吓坏了他,一旁围观的人脸上也半是唏嘘半是怜悯……
阮佳看着北斗的脸却有些不明白了。
北斗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湿润的痕迹,衣服上也都是些草屑和泥土。
有几处或许是因为遭到剐蹭,有些抽丝,身上也有被划的小口子但都已经愈合了。她浑身上下看上去最可怕的伤口,也是北斗揪着自己的领口神情痛苦地呼吸而揉红的。
看上去更像是在做噩梦。
可为什么其他人的形容都是北斗被泡得脸色苍白,头发像海藻一样乱糟糟的
难道是她眼里看到的与他们看到的不同吗?
阮佳环视了一圈周围面带关切,又或者是皱着眉头叹息的人 ,只觉得眼前这个画面荒谬至极。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相信自己看到的。
阮佳并起两根手指搭在她颈边,感受到手指下微弱的起伏,便不做他想,用力地拍打北斗的肩膀,又担心她这样平躺着更喘不上气。阮佳挪过去,扶起她的上身把她揽进怀里,晃着她
“北斗!”
“……北斗,听得见吗?”
“快醒醒……”
…………
北斗扒着枯井的边缘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声音,用力到骨节发白,枯井的水已经干了,下面荒草丛生,只有嗡嗡的小飞虫还有几只叫声凄凉的蛐蛐。
可还是被发现了。
她感觉脸上发痒,再睁眼就瞧见那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正瞧着她笑,手上拎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她眼眶周围漫无目的地扫着。那神情却不像是在逗弄小孩,更像是用小木棍去戳路边看到的动物尸体一样。
“好硬的命……唔,真是有趣,居然还有被天注视的资质啊……”
他丢开里那根狗尾巴草,伸出手指按在了北斗的眉心。
“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我下手还是稍微温和点吧。”
“……居然有这样的邪物,省去我不少功夫。”
他再说什么北斗已经听不见了,她沉下了幻术构筑的海水里。
湍急透明的水流像是四处蔓延铺开的水母触须,缓慢地漂到了她的身侧,深处涌动的气泡凑到了她的脸颊旁。
北斗闭着眼,却能看见穿梭的鱼群,挨挨挤挤凑了过来……空间被收拢。
溺水的痛苦被无限压缩,沉沦的恍惚被拉长,只要她接受这个幻境,窒息感只是很短的时间 ,那一瞬间的痛苦甚至抵不过麻木……或许只是一个念头的功夫,灵魂就会轻盈地脱离身体回归地脉了。
可北斗拒绝接受。
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意识在幻觉里剧烈地挣扎了起来,那一层温和的伪装被刺破,剩下的也只有漫长的、溺水般痛苦的折磨。可术士一向擅长收尾,或许是意识到能在这里得到更珍贵的东西……
他竟也舍得。
某位司掌梦境与幻觉的魔神,死后遗留下来的魔神残渣培养出来的东西,阴美且毒,又被他想方设法供着才得了一个茧。
这个周期漫长到他抛弃了两具奔行世间的躯壳,之后又加入了愚人众,借着便利才得来的。
他微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孩子一样天真,就是一个青涩稚嫩的道人一般。
术士揽着北斗给她灌下去汤药,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就仿佛这种痛苦根本不是他施加的一般。
“我懂点医,给这孩子灌一些汤药,或许可以好转些。”
幻境和幻境之间也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术士这幻境虽然称得上高明,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影响到很多人。就比如北斗的幻觉是在水中挣扎……在靠近她的村人眼里,她的样子就湿淋淋的,狼狈得像个水鬼。
可即便是这个程度,在梦之魔神的掉落物——蜃珠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他构筑的精巧幻境,便如同泡沫一般,在阳光下悄无声息消融。
阮佳对此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在自己拍着北斗的肩膀,摩挲着北斗的脸之后,北斗痛苦的神情就缓和了不少。
最终,北斗终于慢慢睁开了眼,只是那双清透干净的桃红色眼瞳,如同蒙了一层阴翳,疲惫又混沌。
“……村长。”
醒过来就好了。
阮佳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这才垮了下来,她微微向上掀了掀嘴角,语气很温和,
“你不用急着解释,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孩子……我不会怪罪你。不用担心,好好睡一觉”
“……冷吗?”
北斗没说话只是挪动着身子,软绵绵地缠着阮佳,把冰冷的脸贴在她胳膊底下,仿佛要从她身子里汲取温暖一般。
阮佳点了点她的脸,想着小孩子难得撒娇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迷迷糊糊的,等到自己清醒过来后就得害臊了,又忍不住想笑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看到的和村民看到的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