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可得小心点,里头那位还没睡着呢。”
月上梢头,白色的月光倾泻满地,照得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映在帐篷上。
温颂宜翻了个身,手肘不小心碰到桌上的杯子,杯子落地碎裂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
帐篷外窸窸窣窣的声响停了一两秒,那两人特地俯身过来看了下,又听得刚刚说话的那男人出声:“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她不会真还醒着吧。”
旁边的妇人瞪了他一眼,揪住男人的手恶狠狠道:“怕什么,就算之前,她是皇朝的公主,可等到了那荒蛮之地,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能活过几时呢,这么多金银财宝跟着她不是浪费么,不如取一些孝敬我们。待我们离开这里改名换姓,做个富贵人家,下半生岂不潇洒自在,也算是她积德行善了。”
想到激动处,她几乎是压抑地笑出声。
男人还有犹豫,“可是被发现怎么办?”
“发现什么?这次陪嫁的护卫侍女大都是刚派来的生手,剩下几个熟手还是我们自己人,她要是不乖乖听话,到时候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妇人说的是实话,此地已经离京几千里,正处两国边境。
迎亲的人温颂宜不熟,送亲的不可信任,孤立无援,但自己知道弱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听得很不开心,于是又翻了个身,把桌上另一个杯子也打翻了。
帐篷外又安静一瞬,旋即那妇人竟提高音量,不再顾忌说:“我秦婆子为奴为婢十几年,临老了过点苦日子也没事,可你那还有几个孩子呢。怎么也要他继续给人当牛做马?”
男人不再犹豫了,掏出怀里的钥匙进了隔壁帐篷,那里放着福安公主和亲所带的八十八台嫁妆。
温颂宜看着桌上的最后一只杯子,半晌,闭了眼。索性拉起被子蒙住头,不再去听那些窸窸窣窣的窃鼠声。
翌日,天刚蒙蒙亮,温颂宜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她不耐地润了润嗓子,干燥的气候让她的火气有点大。
想找人打听,脑海中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任何熟悉的名字,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随手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走,刚走到帐篷门口,就看到一只手正保持着将要敲门的姿势。
贺兰舒站在那里,嗓音温润:“公主殿下,您醒了吗?”
温颂宜忽视嗓子的磨砂感,轻咳两声,嘶哑着开口:“外面可是出什么事了?”
贺兰舒朝帐篷行了一礼才说:“昨晚有人死了,因为是公主的人,所以臣下特来请公主前去。”
温颂宜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本宫知道了,烦请将军叫一下本宫的侍女,待本宫梳洗一番就去。”
帐篷外的空地上,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
众人看到温颂宜过来,纷纷站立两侧,给她让了道。
温颂宜视线对上正对她行礼的贺兰舒,微微对他点了下头。
说来有趣,这一路行来,似乎只有这位大月国来的求亲使臣,对她这位和亲公主展现出了应有的尊重,一应礼节,毫不出错。
温颂宜抬眼望去,却见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正是昨晚盗窃她金银的秦婆子夫妇,昨晚还气势十足的人如今正脸面青紫地躺在地上,周身浮肿。衣服上有未干的水渍,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
可她们身处沙漠,就算绿色也要远眺才能看见,队伍携带的水并不多,也不像是能淹死人的。
贺兰舒见她紧盯着尸体看,心下不觉讶然,世人皆知大鄞重文轻武,就他一路所见,子民皆是柔弱之态,却不想这位公主倒是颇有胆识。
他不由开口:“早起的伙计开伙时,就发现这两人躺在这里,也不知是何缘故,竟满身是水。”
温颂宜望向他,见他一脸疑惑的样子,说:“贺兰将军从小长在大漠,竟也从未见过这种死法吗?”
贺兰舒说:“倒是有一些传言,不过……。”
温颂宜挑眉:“愿闻其详。”
贺兰舒点头示意站他旁边,从一开始就蠢蠢欲动的副将,那副将长得黢黑,身量极长,面容粗旷,站那里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座山,压迫感极强,甫一开口却是平添几分喜感,倒八眉竖起,不甚熟练的汉话,“大漠里有一个传说,在大漠中心迷路的人会遇到仙人,要迷路的人是好人,仙人就会赐他好酒美食,要是坏蛋,仙人就会让他淹死在大海里。”
温颂宜身边的侍女奇道:“大漠里还有大海?”
副将说:“那……仙人自然是无所不能的,有大海有什么稀奇的嘛。看那两个人的样子,肯定就是做坏事被仙人抓到了嘛,送他们一程哩。”
温颂宜没说话。
侍女又忍不住嘀咕:“可这也不是大漠中心呀。”
那副将嗫嚅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急得脸又黑了几分。
“将军也觉得是这样吗?”温颂宜问。
贺兰舒从地上捻起一把沙,太阳刚升起,透过薄薄的雾气,显现出红红的样子。
他缓缓松开手说:“公主认为呢?”
温颂宜看着他不似大月国人那样粗糙黝黑,倒是小麦色的皮肤,瘦而不显羸弱的身体,剑眉星目。此刻正一脸认真地望着来时路。
她轻轻笑了:“既然神仙已经做了主,那他们的罪孽也就到这里不必查了。不如将军找两人把他们就地掩埋了,尽早启程吧。”
贺兰舒也笑了:“那就,尊公主命令了。”
温颂宜刚回到帐篷,一眼便望见桌上已备了新的杯盏,地上的碎瓷片已经不见,旁边还有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裹。